還在年幼時 第九章 溫暖的家冰冷的在慟哭

天紫站在公車上，回想那天見到的模糊的汪祁陽的影子。腦子裡跳出一些兒時的畫面，她覺得有些滑稽，多年以後竟再一次在同一個學校裡遇見了。但遇見了又能怎樣，坐在一起回憶過去，講述過往，把傷口撕得更慘烈一些給他看博取他的同情？還是讓他笑話。這麼多年，她和天藍都變了，汪祁陽變了嗎？他還像以前一樣害羞，一樣愛臉紅？

公車猛地一個刹車將天紫甩向前面，她撞到前面那個人身上。那人回過頭看著天紫，天紫也抬頭，那人卻突然輕輕說：「韓天紫？」天紫一愣，認真看著那人。「邱浩？」那人笑了笑，說：「真的是你，你還記得我啊。」天紫愣愣的盯著她，眼裡泛出淚光。

天藍看了看表，時間已經不多了，但天紫還沒回來。她便想打電話過去，正要打，電話卻響了。

「喂，天紫，怎麼還沒回來？」天藍拿起電話問。

「姐，我遇見一個人，可能趕不回來了。」

「誰？」天藍很疑惑。

「邱浩。」

聽到名字，天藍也輕輕愣了愣，然後哦了一聲。

「你先一個人去找他吧，告訴他我有空的時候再找他。」天紫說。

「嗯，好。」

掛了電話，一種複雜的忐忑讓天藍不得不深吸一口氣。拿上包，她無奈地一笑，自言自語說了一句：「日子真好，都趕到一起了。」

天藍剛走進咖啡廳，就聽見汪祁陽的聲音從一個角落傳過來。她循聲看過去，汪祁陽正微笑著看著她。她也微微一笑，走了過去。

「汪祁陽。好巧。」

汪祁陽盯著她看了會兒，又向門口望瞭望，疑惑地說：「你一個人？天紫呢？」

「哦，她原本會跟我一起來，但臨時遇到一件重要的事，她說之後會找你的。」天藍放下包說。

「噢。」

「你來了很久了嗎？」看著汪祁陽面前那杯已經見底的綠茶，天藍笑著說。

「呵呵，沒有，剛來一會兒。你想喝什麼？」

「我也想喝綠茶。」天藍說。

「女孩子喝綠茶對身體不是很好，喝奶茶吧。」汪祁陽說。

「嗯。」天藍又笑了。他們都長大了，汪祁陽也已經變得那樣會照顧女孩子。所以他身邊應該有不少女孩子了，不會像記憶中的那樣，跟別的女孩子講話的時候總會臉紅了。

「你，和天紫，都考到了這裡？」汪祁陽轉著自己手裡的杯子，看著天藍問。

「嗯。我們大二。」

汪祁陽聽見後愣了愣。

天藍見了便繼續說：「你，大三了吧。」

「嗯。」汪祁陽點頭。「你們去哪兒了？」

服務員端著兩杯奶茶過來，輕輕放在玻璃桌上，碰出清脆的聲響。此時的咖啡館很安靜，那一桌熱鬧的女孩兒走後，就剩下這角落裡的他們。褐色的玻璃窗外正好有幾棵剛發新葉的法國梧桐。天藍一伸手，將紫色的窗簾布嘩的一聲拉過來，隔斷了窗外的風景。

1998年秋天，韓囿光的鮮血染紅了一大片淩亂的梧桐葉。

韓囿光是因為破產而自殺，破產是因為那個為他生了個兒子的山裡女人。

當韓囿光的對手摟著那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嫵媚的女人牽著那個男孩兒出現在他面前向他宣告破產的時候，他的精神徹底崩潰了。他從公司大樓的樓頂跳了下來，如秋天裡一片飄零的落葉。接到消息的劉琪琪帶著天藍和天紫匆匆趕來，鮮血已經泛紫，韓囿光面目全非。他身邊的每一片泛黃的梧桐葉上都濺上了血滴，觸目驚心。劉琪琪當場暈倒了，剩下呆呆站著的天紫和天藍。

悲劇從天而降。好像悲劇就得像這樣悄無聲息然後突然爆炸才足夠體現其為悲劇的價值和意義，要給安安靜靜的人帶來足夠震撼的效果，才能夠襯得上悲劇這兩個字，最好是鮮血飛濺的場面，最好是撕心裂肺的呐喊，最好再帶上無辜的牽連，然後最好是死的死了，活著的痛不欲生……空蕩蕩的房子，天藍和天紫的溫暖的家，那天晚上特別冰冷。她們呆在客廳裡，眼前所見的每一片褐色都訴說著悲傷，仿佛都在慟哭。天藍緊緊拉著天紫的手，在沙發上坐了很久很久。這是她們第一次這麼清晰的面對死亡。韓囿光冰冷的屍體讓她們一瞬間懂得這世界上生和死的差別到底不是兩個字。她們害怕到顫抖。幸好還能夠害怕，表明她們還活著，幸好還能夠顫抖，表明她們還活著。會有這麼一天，她們的這個身體也會因為死亡而變得僵硬，變得跟地板一樣冰涼，她們突然覺得死亡離得這麼近，近得好像快一把抓走她們了。她們顫抖著緊緊抓著彼此的手。

晚上睡覺的時候，天紫問天藍：「姐，有一天我們也會死嗎？」

她的聲音震動漆黑的房間裡漆黑的空氣，天藍卻不知該怎麼回答。她想了很久，然後說：「每個人都會死的吧。我們老了時候也會死的。」

「可是爸爸他還沒老，他也死了。我們的親生爸爸媽媽也死了是嗎？」天紫又問。

天藍恍惚記起了她和親生父母一起出車禍的那天發生的一些事，記得猛烈而突然的轟鳴聲，記得人群的呼喊，記得救護車的聲音，記得醫院的白……眼角滲出淚水，順著滑落進耳朵裡，她輕聲喊：「爸爸，媽媽……」

「以後沒有爸爸了。」天紫開始抽泣。

天藍的心被這一句話抽空了，淚水無聲的湧出，她用被子蓋在眼睛上，讓淚水滲進被子裡。

她們在為韓囿光悲傷，卻忘了為自己悲傷。

韓囿光的後事料理完以後，劉琪琪帶著她們離開了那棟房子。因為那已經不屬於她們。

這場變故僅以「他們家出了事，劉阿姨帶著她們離開這裡了」這一句話傳到汪祁陽耳朵裡。於是對於汪祁陽來說，從那時起，天藍和天紫就徹底地突然地消失了。即使他曾無數次跑到那棟房子面前張望，尋找，

劉琪琪帶著天藍和天紫回了農村老家。她的哥哥嫂嫂沒生有孩子，特別喜歡可愛的天藍和天紫。劉琪琪不久就改嫁了，流著淚，將天藍和天紫交給了哥哥嫂嫂。這樣天翻地覆變化的生活，年幼的她們未曾預料，就像當初被突然帶到劉琪琪家一樣，現在同樣突然就離開了，世上的事本就瞬息萬變，誰也說不準，誰也預料不了什麼。那年她們8歲。

劉琪琪的哥哥劉正華是個勤勞但軟弱的男人，因為他的個字太矮小，看起來就一副懦弱好欺負的面孔，這樣一幅嬌滴滴的面孔，安在他妹妹劉琪琪臉上來說是正好，對他來說，實在就是寒磣了。他的妻子張翠芝卻長得人高馬大，肥胖健碩，兩個人歲看起來不是很般配，但能夠互補，而不常常吵架，就在農村裡就算不錯的了。只可惜他們結婚以來一直沒有生育，為了這件事，張翠芝沒少受到閒言閒語。但她長得凶，性子也直爽，所以也沒人敢當著面嘲笑她。然而她終究是個女人，沒有孩子，這樣的日子怎麼過都是沒有滋味的。對於劉琪琪帶回來的天藍和天紫，她很喜歡，然而也嫌棄這僅僅是兩個這樣大的女兒，並且是從城裡嬌生慣養出來的，覺得不好養。看著劉正華那麼殷切的樣子，又想著以後招倆女婿回來養老也是好的，於是答應了收養天藍和天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