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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苗疆的月似乎永遠都是渾圓的,即便是大雨傾盆的日子,烏雲也遮不住這皓潔的光芒。
洛溪亭將手伸出窗外,染了銀華的雨絲落進他的掌心,然後又順著指縫劃過,他抬眼,看著那略帶迷離的月色,將身後的藍色布包抖落,布包裡是一支長蕭,材質與雪風那支玉笛相似,都是相同的瑩潤透白,只是這長蕭也是奪人性命的兵刃,隱隱的有血光映出。
展葉宇撐著頭,斜躺在他背後的床上,半眯著眼睛道:「大哥,今天想吹什麼?」
「我不知道……」洛溪亭回過身,倚在窗子上問,「那,小四,你想聽什麼?」
「就吹‘入夢調’吧,好幾天沒睡到安生覺了,而且……」展葉宇掉了個身,把頭轉向裡面,衣服也不脫,直接拉上了被子,「我睡著之後,大哥要幹什麼,都與我無關了。」
「你呀……」洛溪亭微微的歎了口氣,柔和綿長的樂聲響起,漸漸的這電閃雷鳴的夜變得寂靜無比,仿佛萬物都入了夢境,唯有這淅淅瀝瀝的雨聲,攪人心神。
待洛溪亭走後許久,展葉宇方才翻過身坐了起來,他看著窗外一片淡黑的景色,忽然解下床頭的劍,這主房的門外,是一小片的竹林,他就在這大雨傾盆的夜,舞出了一套絕世的劍法,直到雨絲濕透了衣裳,他才歇了下來,倚在竹子上喘著氣,他當然知道洛溪亭出去是為了見一個人,一個怎麼也不該再見的人,但他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阻止他,因為有一個同樣的人,讓他心心念念,求之不得。
洛溪亭想見的那個人,此刻正等在霧羅山深處的一座小涼亭裡,霧羅山離巫教的總壇並不算遠,但也只有巫教的教主可以在這深處自由來去,因為這裡本來就是她修習密式的地方,四面環水,水裡有多少年來屈死冤死的怨靈,那沉重的怨念有助於密式的修習,卻也讓修習此術的人一生不得沾染肉食,否則就會從身體裡被術法反噬,最終化為灰燼。
也許,堯光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由他從雪地裡抱來的女孩子有著怎樣了不起的天賦,僅僅三年,她已經將巫教藏書都看了個透徹,研究了個透徹,她的實力早已超出先代不知多少,甚至連初代都不一定可以與她為敵。
她是在一個大雪的日子被堯光撿到的,那時她的繈褓正凍在一片血紅色湖泊的上面,卻偏偏有一尾巨大的竹葉青環繞著她,等堯光靠近之時,那尾巨蛇方才游向森林深處,享受它剩餘的冬眠時間。那片血色湖泊之下,是層層累積的屍體,大多驚惶的睜著雙眼,她卻在這樣的光景裡,笑的像個小小的精靈。
她也是在一個雪天遇到洛溪亭的,那時的她剛滿十五歲,才開始修習密式,還沒有蛻變,只是一個臉上長著雀斑的苗疆少女,一笑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她沒有正規的名字之前,巫教裡大大小小的姐姐們就老喊她笑兒笑兒,只是現在,除了堯光和洛溪亭,再也沒有人敢這樣叫了。
她那時候比現在的月無還要調皮,堯光只要一會兒沒看住她,她就會竄到沒影兒,還時不時把臉抹上灰到臨近的村子裡掏鳥蛋,和一幫差不多年紀的孩子鬧得不可開交,回了巫教再求司命姐姐們幫著收拾爛攤子。
那一年,是翔封界和試劍山莊平定「鬼殺」後的第三年,也是洛溪亭第一次登上苗疆這塊神奇而美麗的土地。同來的還有展葉宇和懷鈺,因為懷鈺同他一樣,要留住在漠原,監視東方少痕,而展葉宇也要從苗疆轉道漠原,見一見他早已歸隱的師尊。懷鈺的命令是皇城下達的,一刻也耽誤不得,但展葉宇卻在洛溪亭那裡耽擱了幾日,便也見證了那段相遇與相知……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洛溪亭那時還是個束冠沒兩年的小夥子,仗著藝高,便獨自一人去苗疆的村子裡見識見識風土人情。大概是皇城近幾年的做法,讓苗疆的人對從中原而來的人充滿了敵意,他只一會兒便被一群人用棍子攆了出來。
「哈哈哈……」村頭立著的小女孩止不住的笑他,「喂,我看你也人模人樣的,怎麼這麼不受歡迎呢?」
洛溪亭白了那個灰頭土臉的少女一眼,「你呢?女孩子家的,剛掉土坑裡啦?」
「切,我只是不想被人認出來而已。」女孩子忽然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我看你長得這麼高,不用也是浪費,借我使使怎麼樣?」
「喂喂喂,你慢點,什麼事啊?」
就這樣,我們堂堂翔封界的大公子就被未來的巫教教主拐去爬樹了。
說是爬樹,其實也不儘然,因為洛溪亭只要站在樹下,做個支人上去的樁子就行了,霓裳站在他的肩頭,把整個雀窩都掏空了還不肯下來。
「哈哈……今天收穫真不少,這種不死雀也真了不起,這麼冷的天還想著孵蛋……喂,那誰,你說我要不要給它留一顆?」
洛溪亭一身的雪色衣裳被她踩的灰一片,黑一片的,心裡正氣著呢,「你現在到仁慈了,留一個還不一定活的了呢!」
「我不管,給它留一顆算了。」女孩子從他肩上一躍而下,做了個穩穩落地的得意姿勢,然後把一手小小的鳥蛋都放到了洛溪亭的掌心裡,「喏,給你,反正我也不能吃,我只是享受摸蛋的樂趣而已,拿著拿著,這種不死雀的蛋可好吃了。」女孩子說著咽了咽口水,一臉捨不得的表情。
洛溪亭接過鳥蛋,女孩子還是死死的跟在他的身後,只是跟著,也不說話,只是偶爾讓肚子發出幾聲饑餓的「咕嚕」聲。
洛溪亭最終還是沒忍住,停了腳步,女孩子就「啊」的一聲撞在了他的後背上,「我說丫頭,你到底要幹什麼?」
「咦,幹什麼?」女孩子撓了撓腦袋,一臉委屈難過的模樣,「我送給你這麼多鳥蛋,你不應該為了報答我,請我吃一頓漢人的飯菜嗎?」
「啊?」洛溪亭一臉的挫敗,「唉,算了……那請問小姐你想吃什麼呢?」
女孩子聞言,立馬笑容滿面,露出兩排潔白如玉的牙齒,「我知道在那邊,有一家漢人開的飯館,想來幾次了,要不你帶我去唄?」
「行行……喂,丫頭慢點,別扯……」
進了飯館,布了菜,都是清淡的素食,卻吃的女孩子一臉的飯粒,洛溪亭在一旁喝著茶水,細細的端詳著那十幾歲的少女一點也不矜持的吃相,忍不住用茶杯遮了眼目,偷偷的微笑。
「喂,我說丫頭,你這自來熟的功夫是誰教的啊?」
「嘻嘻,沒人教,我天生就是有這麼好的人緣兒。」
「噗……」洛溪亭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口水,一句話嗆得差點背過氣去。
女孩子從飯碗裡抬起臉,好奇的看著他,好像不明白有什麼事值得他大驚小怪的:「嗯……好人,跟著你半天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洛溪亭,洛陽的洛,溪水的溪,亭台的亭,你呢?」
「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耳熟,哎呀,不管了,我叫笑兒,大笑的笑,兒子的兒,嘻嘻,以後我還會有一個好聽的大名,取好了我就第一個告訴你。」
餐館外,忽然又飄起了鵝毛大雪,鼎沸的車馬聲,人聲都漸漸的被掩埋,洛溪亭只看得見眼前少女笑的見牙不見眼的模樣。那時,什麼顧忌都沒有,女孩子總是會偷偷地溜出來,擦上滿臉的灰,帶著他滿苗疆的亂跑,直到兩年後,巫教前代的教主死,霓裳繼位,作為所謂的武林同道,洛溪亭代表翔封界出席了慶典。
此時的女孩子已經成功的完成了蛻變,擦去了一臉的污垢,美的在洛溪亭的眼裡也只是一個陌生人,直到慶典接近尾聲的時候,霓裳端了一杯酒遞到他的面前,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好人,我現在的名字叫,霓裳。」
洛溪亭一怔之下,眼神漸漸悲哀了起來,「丫頭,這名字還不如笑兒好聽呢……」
風吹過雨絲,冰冰涼涼的落進霓裳的頸口,將她從少年的歡樂時光中拉回,她重新聚集了光芒的眼睛裡倒映出一個秀頎的人影,那人逐漸走近,到了她面前,放下竹傘,輕聲的喚她:「丫頭,怎麼了?今天非要見我。」
「想你了,突然的,很想很想看到你,洛溪亭,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帶著我去退隱,去做這個武林中的傳說,好不好?」
「好,我有幾次沒有依著丫頭你的啊?」
「你應承了我的,可不許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