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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躲貓貓 中國式怪胎

在孔亮成長的二十多年的歲月裡,追求民主的孔教授家裡曾無數次地出現過這樣的表決結果。這不禁令孔教授懷疑起自己家——這塊「中國製造」的西方民主的土壤,是不是培育出了一個中國式的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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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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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而言之,第三天又是第二天的重複。

本來,身為古副主任的孔夫人是請了幾天假準備在家陪兒子的,但這天單位臨時有事,她又趕到單位去了。一去就是一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後倒頭就睡。也沒力氣煩兒子的神了。

孔亮回家時,已是淩晨2點了。孔教授一直在客廳裡開著電視等他。這次,他主動出擊把兒子叫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對他說:

明天是二十九,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明天你叔叔從省城回家過年,你表姐丹丹也從新西蘭回來,明天中午全家人要聚一下,你必須要參加,不許缺席。

這段話是教授事先擬好的,故意沒有提小芳。

孔亮面無表情,一聲不吭,站起身要走。

孔教授伸手做了個攔的動作,說:你表個態再走。

孔亮說,我參加就是了。

……

當天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孔亮又跑出去了。不過,到了中午,他還是匆匆趕到了家庭聚餐的火鍋店。孔教授一家三口、姐姐家三口、弟弟家三口,加上老母親,一共十個人,終於聚齊了。

孔亮這次沒有帶小芳來。大家也沒有問這件事,裝糊塗。在座的家人,孔教授的弟弟孔總有個當老總的好脾氣,喜歡和稀泥;孔教授的姐夫朱科長畢竟是「外人」,有點事不關已——除此以外,其他人對小芳都是投的反對票。其中反對得最厲害的,便是孔亮的奶奶,她最忌諱的是小芳的斜視,用江城本地話說,叫「斜疤眼」,很難聽的。就算將來僥倖沒遺傳給下一代,家人也會被人瞧不起——子子孫孫抬不起頭來。老人想的最多的就是傳宗接代。俗話說,一代醜媳婦,三代醜子孫。家族的人種變低賤了,這是老人萬萬不能接受的。對小芳而言,除了孔教授夫婦,她最恨的就是奶奶。孔亮當然要堅定地站在「小娘」這邊。這次從新加坡回來,孔亮別說上門拜望奶奶了,連報安電話都沒打一個。此刻,孔教授作為長子,坐在飯桌旁,面對75歲高齡的老母,慚愧得抬不起頭來。

席間,大家都回避談孔亮的事,而是對在新西蘭留學的丹丹問長問短。孔教授戲問她有沒有找個洋物件,丹丹說沒有真的沒有,孔教授說我不相信,你這麼優秀,就沒有洋人追你?丹丹笑道,倒是有幾個追我的,可我不敢,老爸說他不習慣洋人。

是啊,洋人有什麼好?樣子都瘮死了!語言又不通,格格不入的,……果然,丹丹的老爸在一旁發話了。

孔教授開玩笑說:只要會打麻將就行了,就有共同語言了,別的管那麼多幹嘛?

丹丹的老爸是個麻將迷,每次見面家人都會拿他的麻將開玩笑。

——大舅舅,你覺得洋人可以接受嗎?丹丹問道。

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孔教授說。

孔亮,有本事你帶個洋妞回來,讓我們開開眼界。孔亮媽媽古主任也開玩笑說。

孔亮終於開口了,他拿筷子一指父母,說,最好你們兩個馬上離婚,然後一人找一個老外結婚。

孔亮大約也是想開個玩笑,但在座的聞言都愣住了,誰也笑不出來。

還是孔教授出言打破了現場的尷尬:就算我們有這個想法,也太遲了,機會給人生往往只有一次,希望你不要浪費這樣的機會,長江後浪推前浪,把你爸媽拍到江灘上!

大家呵呵一樂。這事就算過去了。

孔亮的叔叔孔總端起酒杯,跟旁邊的孔亮碰杯說:孔亮還是不錯的,一個人在海外奮鬥,也很不容易,來,祝你早日高升,早日拿到綠卡。

孔亮卻說:拿綠卡,難呢!你們最好幫我在江城找個工作,一一當當的穩定下來……

——還有三個字我幫你說:過小日子。當媽的橫了兒子一眼,沒好氣地說。

不是三個字,是四個字。孔總10歲的女兒西西插一嘴,把全桌人都逗笑了。

唉,小孩子小孩子,還是小時候好玩,孔亮媽媽發感慨說,小孩子長大了就不好玩了,就不聽話了,就犯嫌了。

後來話題又轉到孔亮找工作的事情上。孔總說,現在到處在鬧經濟危機,國內的工作比以前更難找,江城這個小城市,經濟又不發達,即使求爹拜奶的找個工作,月薪兩千也很困難吧?

兩千就兩千,孔亮說,省吃儉用,夠了。

桌上人再一次笑起來,七嘴八舌地說:孔亮你省吃儉用?搞笑哦!看看你身上穿的,哪件不是名牌?兩千元錢不夠你買一雙皮鞋呢。你現在新加坡,一個月拿一萬兩千多,什麼概念啊?大手大腳花慣了,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啊?……

孔亮一副不以為然、不開心的樣子,火鍋吃到一半,他就推說有事,先走了。

——小芳又勾他的魂了!孔亮媽媽忍不住又當起了祥林嫂,唉聲歎氣地對著桌上的人嘮叨開了:回家三天了,沒跟我吃過一頓飯,說過一句囫圇話,整天跟那個小丫頭混在一起,恨不得夜裡也不回家!……

孔教授暗暗拉了拉老婆的衣袖,示意她別多說了,別為自家的那點糗事,掃了大家的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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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中國式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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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除夕夜、大年初一,孔亮倒是被父母栓在了身邊——儘管是人在心不在,只能算是一個影子罷了。即使如此,當媽的也滿足了。本來她做過最壞的打算:就是孔亮跟著小芳去她的蘇北農村過年。

年前,孔亮一直說要送小芳回家的,不知為什麼沒送?……常年在機關打拼的古副主任似乎從中嗅到了一點不尋常的味道。

——會不會是他們兩個鬧矛盾了?她喜形於色地與孔教授分析研究。

有這個可能。孔教授說。

那他為什麼還不斷地給她發短信?

鬧矛盾也要發短信的。孔教授說。

——會不會是小芳家父母不同意?她又興奮起來。

有這個可能。孔教授說。

換了我,找這麼個好女婿,歡喜還來不及呢,還捨得不同意?她又自我否定道。再說,我們又沒有跟他們溝通過,小芳一直在騙她的父母,說我們對她很好……

人家當父母的又不是呆子。孔教授說。

議來議去,也沒議出個什麼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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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團圓飯定在中午,約好了11點半在某飯店門口集中。這天上午,孔亮卻放心大膽地睡起了懶覺,好像要把這幾天虧欠的睡眠都補上。當爸媽的也不忍心叫醒他。但到了11點鐘,孔教授不得不硬著心腸將兒子從床上拖起來。連趕四趕,他們還是遲到了,遲了近二十分鐘。

年宴開始,奶奶說男的喝酒,女的就喝飲料吧。孔教授說孔亮就別喝白酒了,喝點紅酒吧。孔亮自己也說不喝白酒。

——裝!你就裝給我們看!孔亮媽媽古主任半開玩笑地揭發兒子說:你在外面煙啊酒啊,哪樣不碰啊?

奶奶有些吃驚:還抽煙哪?不會吧?最好別抽煙。孔亮啊,你看你爸爸是教授、作家,天天熬夜寫文章,卻不抽煙;你叔叔是當老總的,應酬那麼多,也不抽煙……

丹丹的爸爸朱科長聽了不樂意了,插嘴說:抽煙就不好啊?鄧小平還抽煙呢!

大家就笑了。每次談到打麻將、抽煙的事,他總要跳出來為自己辯護一下。

白酒是五糧液,是孔總提供的。也由他負責斟酒。他給孔亮也倒了半杯,說,過年嘛,哪能不喝酒?偶爾喝一點,少喝一點,是生活的樂趣。再說孔亮過了年24周歲了,是標準的男子漢了,只是在父母眼裡,他們永遠是小孩子……

這頓飯的標準是588元(不包括酒水),大家吃得還算滿意,評價說,比去年的好。金融危機也影響到了餐飲業,很多單位都取消了團體聚餐,飯店的生意大打折扣,不得不提高服務品質來拉攏顧客。

孔教授姐姐家的房子比較大,離飯店只有一站路,飯後,大家便去那兒休息。想午睡的午睡,想打牌的打牌。作為戶主的朱科長沒回家,而是上了別人家的麻將桌,對此大家也習慣了。

作為小主人的丹丹組織了四個人在樓上的棋牌室裡打撲克——「摜彈」。她自告奮勇與孔總一家,給孔亮母子一個團結合作的機會。

孔教授在下面看看電視,又在電腦裡下了一盤圍棋,不時被樓上的歡聲笑語吸引,也踱上去看熱鬧。看了一會兒,也不覺得「摜彈」有什麼好玩的,不知丹丹他們為何笑得這樣開心?

孔總的女兒西西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做作業。孔教授不免佩服起小侄女超人的意志力及抗干擾能力。他問她:

西西,大年三十還做作業啊?

她回答說:沒辦法,是必須做的。

玩一會兒再做吧?

玩什麼?

去看你爸爸和哥哥姐姐打牌?

沒意思。

那就去蹓小狗?

豆豆睡午覺呢。

那我帶你到健身小廣場去玩滑梯翹翹板?

好吧,多少還能鍛煉一下身體。

孔教授笑了。西西說話像個老成的學者。她早早地知道了,人要整些有用的,別整那些沒用的。那麼照此推理,過年有用麼?大家為什麼把它當成頭等大事呢?……

西西,過年有意思嗎?下樓以後,孔教授又逗她說話。

小女孩想了想,說,晚上放煙花,還有點意思。

還有呢?

小女孩又想了想,說,還有,收壓歲錢!

還有呢?

還有就是跑來跑去的,一會兒奶奶家,一會兒到姥姥家。

小女孩一蹦一跳地向前走。

孔教授笑了,想,小孩子還能說出幾點意思,大人的意思不知在哪裡?……

……

按江城的風俗,年三十晚上吃餛飩。戶主朱科長依然在麻將桌上奮戰,沒有回來。孔教授一家三口先吃完了,告別下樓,到馬路上打車回家,好按時收看央視的春節晚會。

到了家,孔教授一個人在客廳裡看電視,他喜歡邊看邊活動身體,「一時二用」。孔夫人怕冷,早早地焐到被窩裡,在臥室裡看電視。

孔亮對晚會不感興趣,而是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腦與小芳視頻聊天。他用的是鍵盤打字,沒用麥克風,這樣隱蔽性比較好。當媽的不時扭過頭想偷看他打的字,但因老眼昏花,加上兒子故意將字體設的很小,結果她什麼也沒看見。

孔教授不時地踱到他們房間裡來,想和他們交流幾句觀後感。他也看到了電腦螢幕上小芳的頭像,越看越覺得醜,臉型簡直像個猿猴。他真想不通,孔亮怎麼會看上這麼醜的一個鄉下丫頭?我不要求你找女朋友多漂亮,但你也不能找個歪鼻子斜眼的回來丟人現眼啊!……

這一夜,煙花爆竹此起彼伏,通宵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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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年初一,按計劃,大家一起下鄉去給孔亮的舅爺爺拜年。孔亮照例睡懶覺,直到十點多鐘,才被孔教授從床上硬拖起來。孔亮滿腹牢騷,嘴裡嘰嘰咕咕的,大意說,你們要是有私家車,半個小時就到舅爺爺家了,哪要起這麼早?……

孔教授趁機教育他說,我們不是沒有能力買車,如果我們買了車,拿什麼去買房呢?現在小青年結婚,行的是男方買房,女方買車,好房配好車,有本事你就找個三好媳婦,什麼都有了,我們當父母的,這輩子才能圓一圓私家車的夢……

當媽的也趁機火上澆油:孔亮啊,你要是找了小芳這樣的媳婦,不僅你這輩子要過窮日子,我們全家人都要被你拖下水,將來,你的子女、子女的子女,起碼三代人都窮得不得翻身,你相信吧?俗話說,一代醜媳婦,三代醜子孫;一代窮媳婦,三代窮子孫……

——煩死了煩死了!孔亮突然怒吼道:大過年的,你們還讓不讓人活啊?

……

這趟初一拜年之行註定是不愉快的。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事能讓孔教授夫婦愉快了。年前,身為公務員的古主任漲工資,每月淨漲一千多元,也沒能讓她高興起來。她沮喪地說:漲這麼點錢,還不夠塞小芳家牙縫的。她把小芳家比喻成一個可怕的無底洞,怎麼填也填不滿。這個比喻雖說誇張了點,可仔細想,卻不由人不膽寒:小芳的父母、祖父母都是純農民,且都病歪歪的,家裡是一貧如洗,就像一條正在沉沒的破船,憑孔亮的一己之力,跳上去搶救它,其結果只能和它同歸於盡罷了……

——這樣淺顯的道理,兒子怎麼就不懂呢?當媽的怎麼也想不通。做父親的自信自己早就找到了原因:這孩子,硬是讓他媽從小慣癡了。白癡的癡。

就拿今天下鄉拜年的事來說吧,看看時間已經遲了,孔夫人便主張打計程車,孔教授卻主張坐公車。孔亮及時站到了老媽那邊,說要民主表決,表決的結果當然是2:1。

在孔亮成長的二十多年的歲月裡,追求民主的孔教授家裡曾無數次地出現過這樣的表決結果。這不禁令孔教授懷疑起自己家——這塊「中國製造」的西方民主的土壤,是不是培育出了一個中國式的怪胎?

孔教授今天決定獨裁一回。

將來,我們都要過窮人的日子,現在,我們就要適應它!孔教授說。趁我們現在還坐得動公車……他悄悄地拉了拉夫人的衣袖。

身為古主任的夫人很快反應過來了,說:兒子啊,這都是你害的,我們只好陪你過窮日子了。

孔亮卻滿面嫌惡地看著他們說:要坐公交你們去坐好了,我一個人打的!

說罷,拂袖而去。

孔教授夫婦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教授,一個公務員,均茫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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