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 十三年前

回到醫院，夏花就去辦了出院手續。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麼，這個孩子的確是不能生下來的，但聽了向老太爺的話後，夏花還是有了一絲猶豫。而且，夏花想到了蘇雲送她回醫院的時候說的話，他說，如果你是真的下定決心不要這個孩子，又何必在乎別人所說的話。

夏花並不是很瞭解蘇雲的為人，不過從這句話看來，他似乎倒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他也不想夏花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吧。

不過……夏花看著無名指上的婚戒，她似乎，有點動搖了呢。

回到學校，一切正常，夏花依舊過著平靜的生活。她想，既然自己還無法下定決心，那就再給自己一段時間考慮吧。只是，這段時間究竟有多長，夏花心裡明瞭，她的肚子，再過不久就會藏不住了……

不多久，學校忽然突發奇想的要辦迎新大會，明明新生開學已經快兩個月了。雖然如此，學校裡還是四處都洋溢著喜慶的味道。

這一天，夏花與錢滿滿正從學校外面吃了午飯回來，討論著學校外哪家小菜館的菜最好吃，最便宜。遠遠的，夏花就看見學校對面的馬路上站著一個人。

「滿滿妞，我有事，你就先回去吧。」還未等錢滿滿回答，夏花就已經跑開了。

看到夏花跑了過來，夏凝霜轉身進了一條偏僻的小巷子。

「母親。」夏花也跟著跑進了小巷子裡，母親不適合出現在學校周圍，夏花是知道的，「出什麼事了嗎？」

「聽說你懷孕了。」夏凝霜平淡地說，「向老爺來找過我了。」

「哦。」夏花低著頭，不知道說什麼。如果是母親，為了她的報復，也會要夏花把孩子打掉吧。

「夢。」夏凝霜停了一下，「把孩子生下來吧。」

夏花愣了愣，抬起頭看著母親，她剛剛是說要夏花把孩子上下來？

「向家需要這個孩子。」母親這樣說，「這個孩子長大以後，是要繼承向家的財產的。」

呵，夏花輕蔑地笑了，她竟然是在想這件事！她本來以為母親是忽然善心大發，聽到自己女兒懷孕了來關心一下，沒有想到她關心的不是夏花，而是向家的財產！

「我不會生下他的！」夏花恨恨地看著母親，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大膽地看著母親，這樣厭惡地看著母親，「這個世界上，有我一個人承受這種痛苦就夠了！難道你還想繼續折磨我的孩子嗎？讓他成為你的棋子，為你那醜陋卑鄙的欲望，做一個永遠得不到自由的傀儡！」

啪！夏凝霜給了夏花一巴掌，她沒料到夏花竟然有這樣大的反應，竟然敢頂撞她！

「你認為我是貪圖向家的財產嗎？」夏凝霜氣的發抖。

「難道不是嗎？」夏花捂著發紅的左臉，恨恨地說，「難道你要跟我說，是因為你突然良心發現，想要彌補我嗎？」

夏凝霜無言，她沒有想到夏花恨她恨得這麼入骨。

沉默了一陣，夏花似乎也冷靜了一些，目光哀愁。

「這個世界上，得不到父親的愛，又因為和父親太像而被母親疏離，一直生活在痛苦中的人，有我一個，就夠了。」

夏花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淚水，轉身離開了小巷子。

夏凝霜看著遠去的夏花，也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都是無濟於事的，只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十幾年前，當夏花還叫夏之夢的時候，她和所有幸福的女孩子一樣，有美滿的家庭。那個時候，母親還是溫婉賢淑的，每天都給夢梳頭，每天都給夢做可口的飯菜，每天睡覺前都給夢講床頭故事。

那時候，父親也十分疼愛夢，只是夢不常見到他，父親很少回家，尤其是過節的時候。過節的時候，母親總是說，爸爸忙，下次，下次他就會回來和夢一起過節了。

其實夢知道母親是在說謊，因為母親每次說完這句話都會跑回裡屋哭。而夢也知道，為什麼父親總是不在家，因為，父親有另一個家。夢曾在父親的大衣口袋裡發現了一張照片，照片裡有父親和一個美麗高雅的女子，還有一個與夢年紀差不多，仿佛小公主般的女孩子。

儘管如此，夢還是喜歡著父親，期待著父親回來，因為，父親回來的時候，母親總是笑得很美，夢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笑容了，連父親照片裡那個女人都比不上。

可是，上帝甚至連夢這一點點的期待都撕碎了。

那天是夢五歲的生日，隔壁的哥哥送了夢一個玻璃小瓶子。他們在院子裡的梧桐樹旁挖了個坑，把小玻璃瓶種了進去。

那時候父親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有一次夢給他打電話是一個女人接的，聲音聽起來像白雪公主的後母一樣恐怖，夢嚇得立馬掛掉了電話。

夢哭著去問母親，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可是母親說，不會的，爸爸那麼喜歡我們夢，他一定會回來的，至少夢五歲生日他一定會回來的。

雖然母親這樣說，夢還是知道，父親不會回來了，因為她又看見母親在屋裡偷偷哭了。她知道，父親一定是不會回來了，母親哭的話，父親一定就不會回來了，因為母親哭起來醜死了，父親一定是嫌棄母親哭得太醜了。

隔壁的哥哥說，把願望寫在紙上，埋在梧桐樹下，梧桐老神仙就會幫你實現願望，所以，夢讓小哥哥幫忙寫了願望放在小玻璃瓶裡。

夢的願望是，希望媽媽不要再哭了，只要媽媽不哭，爸爸就會回來了。

天還沒有黑，因為父親每次都是天黑以後才回家，所以夢和隔壁的小哥哥在院子裡玩捉迷藏。可是，夢還沒有數到一百，就被母親打斷了。

夏凝霜紅著眼睛，臉色蒼白，有點嚇著夢了。她狠狠地抓著夢的手，聲音冷冷的。

「夢，我們要走了。」

「走了？去哪裡？」夢看著母親，「我不要走，我還要等爸爸回來，他說好了給我帶草莓蛋糕的！」

「你已經沒有爸爸了！」夏凝霜忽然大吼，「他不會回來了！」

「你騙人！」夢一下子就紅了眼眶，可是，她忍著不讓眼淚掉落，爸爸就是因為嫌棄母親哭所以不回來的，她不哭，爸爸就不會嫌棄她了。「爸爸說了會回來陪我過生日的，他說了就一定會回來的！」

「我沒騙你，他有別的女兒了，他不會要你了！」夏凝霜大叫著，「他口袋裡的照片你不是也看見了嗎！」

夢啞然，原來，母親也是知道那張照片，知道那個家的。

「走吧！」夏凝霜狠了狠心，拖著夢，向著院子門口走去。

「我不走！媽媽，我們不走好不好！」夢坐在地上，扯著母親的衣袖。「我以後一定乖乖的，我們不要走好不好？要是我們走了，以後爸爸回來找不到我們怎麼辦！」

啪！夏凝霜狠狠地給了夢一巴掌。

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讓年幼的夢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夏凝霜看了看心愛的女兒，又看了看自己顫抖的手，一狠心將夢抱了起來就往外走去。她們的行李都已整理好，放在院子門口，像顆孤零零的蘑菇。

「我不走！我不走！」夢掙扎，然而卻掙不出母親的懷抱。

從梨花小巷到機場，整整一個小時的車程，夢鬧了一路，哭了一路，直到再也說不出話，直到再也沒有力氣掙扎，直到飛機上了雲層，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梨花小巷，回不了家。

從梧城到大阪，飛機飛了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夢都狠狠咬著自己的手臂，咬出了血也不鬆口。

夏凝霜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女兒，也沒有管她。在那之後，夢的左手手臂上留下了一排粉紅色的牙印，雖然隨著時間的流逝，那牙印越來越淺，可是夢心裡的牙印，卻是永遠也不會消失了的傷疤。

隨著年齡的增加，夢慢慢瞭解了當年發生的事情，也慢慢理解了母親當年的無奈。然而，隨著年齡的增加，夢與父親長得越來越像，母親也因此慢慢疏遠了她。無論夢怎麼樣努力想要討母親的歡心，換來的也只是母親一個冷漠的眼神。

在那段悲傷的日子裡，一直陪在夢身邊的，便是向陽了。那個溫柔陽光的男孩，在第一次見到夢之後便一直陪伴在夢的身邊，無微不至，不求回報。

他是夢一塌糊塗的青春裡唯一的光亮，也是夢唯一可以仰面微笑的理由。然而，上帝總是見不得夢微笑，總是在她以為日子就要這樣幸福地過下去的時候，給她一刀，讓她痛到呼吸都困難，讓她一邊流淚一邊微笑著掩飾，讓她恨不得死去卻又不能死。

上帝，總是殘忍。

也許，這就是我們身為人類的罪，愛，便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