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正文25-26

這天晚上，龍飛八點半就下班了。走的時候，他也沒跟新來的主管打個招呼。龍飛只跟黃平輕輕的說了一聲：「小黃，我先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出到門口，覺得剛才的話有些不對，又折回來，在黃平耳邊輕輕的說：「喂，有事搞不定，就找他，他才是老大！別給我打電話！聽到沒有？」黃平狡黠地笑笑，點點頭。龍飛拍拍黃平的肩膀，走了。

龍飛出了工廠，沒有馬上回租房去。妻子楊花走了以後，在他心裡，租房不再有吸引力，不再有家的感覺，不再讓他充滿幻想。現在，對他來說，租房只是一個做飯的地方，只是一個睡覺休息的地方而已，再無其他功能。他不想回去，回去也是他一個人。而且，呆在租房裡，會讓他想起很多很多他不想去想的事。再一個，今天來了新主管，他做主管的希望，也徹底破滅了！他心裡正憋屈，很不暢快。這麼早回去，只會讓他心煩意亂。於是他想，不如在外面走走，散散心。

龍飛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悶悶不樂，心神恍惚。天上有一輪缺角的月亮，偶爾有雲飄過，沒有星星，顯得跟他一樣孤獨，一樣淒涼。馬路上，馬路兩邊，熱鬧非常。音樂聲，電視聲，人的喊叫聲，車輛的喇叭聲，正在修建房屋的機器發出的聲音，……各種各樣的聲音，彙聚在一起，一齊沖向龍飛的耳朵。龍飛避之不及，只好忍受。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在他眼前走來走去。有舉止曖昧的成雙成對的戀人，有穿著前衛時尚的三五成群的年輕小夥或姑娘，有滿臉幸福的拖兒帶女的同年人，有老態龍鍾的攜手漫步的老年夫妻，有職業著裝的匆匆獨行的白領，有像他一樣獨自閒逛的工人，有在門面裡或坐或站的怡情自得的商鋪老闆，還是活潑可愛、天真無邪的小孩子。這些人中，沒有一張是他認識的面孔。他們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同一片熱土，卻彼此陌生。馬路兩邊的樓房井然有序，每棟都有六七層高，有幾棟正在修建或改建當中。「這麼多房子，得紮多少鋼筋啊！要是一個人包了，那就發大財了！」龍飛漫不經心地看著周圍的一切，感覺這一切好陌生，好遙遠。龍飛感覺自己跟這些人、景、物、聲、色，甚至於空氣，總是那麼格格不入。龍飛默默地走著。

各種各樣的車輛，也不斷地從他身邊駛過。龍飛走在這條擁擠的老街上，總能聽到車輛的喇叭聲在他身後響起。龍飛聽到喇叭聲，心裡就麻一陣，然後就儘量靠邊走。龍飛見識少，不認得幾種車。只知道豐田、本田、大眾這三種車的標誌。這還是妻子楊花告訴他的。「別老像個鄉巴佬，連個車都不認得！」楊花總是這樣說他。最近，他還認識了一種車，標誌是：一個橢圓圈裡寫了「BYD」三個字母。那是他偶爾在一張報紙上看到的，上面還寫了「比亞迪」三個字。他就知道了，那叫比亞迪，是深圳生產的車。龍飛當時很有成就感。龍飛邊走邊在想：「我這一世，能不能也擁有一部豐田轎車呢？大眾也好，比亞迪也好，只要是車，只要是四個輪子的，只要能滾！」但是他不敢去回答這個他自己提給自己的離譜的不切實際的問題。他只想，如果繼續在家挖煤，或許可以向別人那樣，買部摩托車開開。但是，他現在也不在家挖煤了，而且，可能以後也不再回去挖煤了。龍飛感覺肚子裡有一股濁氣，充塞得肚子很不舒服。龍飛深吸一口氣，然後猛然吐出去，再舒展一下身體。龍飛繼續往前走。

龍飛慢慢地走著，一聲不坑地走著，孤獨地走著。龍飛不想去看什麼，也不想去想什麼，只想不停地走下去。龍飛覺得，周圍的一切，似乎跟他沒有任何關係。為什麼要去看呢，為什麼要去想呢？但他又不得不去看，又不得不去想些事。龍飛第一次這麼強烈的感覺到，他不屬於這個城市！龍飛覺得，他在這個城市，完全是多餘的。他出現在這裡，完全是一個錯誤！這麼些年來，他一直在努力，努力的融入這個城市，努力的適應這個城市，也希望為這個城市做點不大但也不小的貢獻。但是，他的能力，他的力量，他的理想，沒有發揮出來，他只能在這個城市扮演一個微不足道的打工者，也只能為這個城市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現在，他連一個主管的工作都爭取不到，還談什麼理想，談什麼做貢獻？妻子也是因為他的庸俗無能，因為他的老實巴交，因為他的笨拙粗暴，因為他的一事無成，才跟他提出離婚的。……龍飛的心，更加沉重，更加苦悶，更加淒涼。龍飛的步子越邁越重，越邁越艱難了。

龍飛不知不覺地來到公園路。公園裡也有很多人在玩耍，尤其是帶小孩的婦女。路燈和月光，把人影描在草地上，生動活潑。他們都是幸福的，他們都是幸運的。只有龍飛，顯得那麼的可憐。路邊的綠化樹，在晚風中輕輕的舞動。偶爾有一兩片隔年未落的葉子掉下來，掉到水泥地上。這時候，沒有環衛工人清掃，地上的樹葉就在地上恣意妄為，一會滾到馬路中間，一會又沖向對面駛來的車輛，一會又去攔小孩子的去路。龍飛一直看著一片樹葉，直到被一個小孩撿起當玩具。看到那個撿到樹葉的小孩，龍飛突然想起兒子惜初，想聽聽兒子的聲音，知道他的近況。龍飛就想給大妹打個電話。龍飛掏出那部用了幾年了的舊手機，打了幾次，都沒人聽。龍飛一看時間，十點多了。這個時候，家裡的人應該早睡了。龍飛只好放棄打電話，繼續走。龍飛走進公園。

龍飛在公園中的小徑上走著走著，不禁想起妻子楊花。楊花走了有幾天了，一直沒有回來，也沒來個電話，發個資訊什麼的。說實在的，楊花走了，龍飛很生氣的。龍飛也很擔心，擔心楊花從此不再回來。龍飛最怕也最狠女人離家出走了。他堂兄的老婆，就是因為跟堂兄吵了一架，然後就離家出走了，而且再也沒有回來過。龍飛也怕這一點。龍飛雖然並不愛楊花，但楊花畢竟是他妻子，是他兒子的母親，是這個家的另一半。如果她真的走了，這個家，就不成個家了。龍飛不想離婚，也是這個想法。要是父母還健在，他們也一定不同意他跟楊花離婚的。「楊花，你到底去哪裡了，你是不是真的要離？我們能不能好好的談談？你不想想兒子惜初，就這樣走了嗎？這些年來，我虧待過你嗎？你是不是找到要你的人了？你是不是真不想跟我過了？……」龍飛還在生氣，氣她對他的蔑視，對他的侮辱，對他的反抗。想著楊花，他現在的心裡仍然窩火。他覺得最近楊花太過分了。他應該早些時候教訓她的。龍飛拍拍自己的腦袋，好讓自己不去想她。

路上的行人漸漸地少起來，公園裡的人，也一個一個地走了，陸續地往不同的房子裡鑽。周圍也開始安靜起來。龍飛看看手機，十一點半了。龍飛就想，該回租房了。龍飛雖然還是不想回租房，但還是身不由己地往租房方向走。那畢竟是他的臨時住所，不得不回那裡去。

龍飛回到租房，發現電腦桌上有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了一些字。這是楊花的字跡！楊花回來過！龍飛四處張望了一下，沒有看到楊花的蹤影，就急不可待地忐忑不安地端起那張紙看：

龍飛，我們完了，不是因為那天吵的那一架。我們從一開始，就已經完了。不用我多說什麼，你心裡也清楚。我知道，你心裡從來沒有我，只有那個臭女人！當年，你嫌棄我，不要我，你還打我、罵我，這些我都認了。誰叫我家窮，要靠你活命呢？那時，我以為你有本事，有力氣，能養活我，我不離不棄地跟著你。後來我才發現，我看錯你了！你根本就是一個廢物，一個窩囊廢，一個沒膽沒能力的男人，只會打自己老婆的鄉巴佬，一個只有一肚子蠻勁的挖煤漢！你除了給自己砌了一座房子，還做了什麼？哦，我忘了，你根本不配做男人！你根本不配做我楊花的男人！

今天，我楊花要告訴你，當年你養活我，我並不感謝你！你砌了一座房子，我也不希罕！你當年那樣狠毒的無情的對我，我一直狠你，刻骨銘心地狠，我甚至於想親手殺了你！我想讓你知道，當年你那樣對我的後果！不過，我楊花今天想開了，我不殺你。念在我們夫妻一場，我放過你一條狗命。我要讓你活著，讓你生不如死地活著！我要讓你活著痛苦一輩子！還有，你也休想見到那個臭女人！我不會讓你得逞的！記住了，這是你應得的待遇！

我今天回來，還是那個決定：離婚！

《離婚協議書》在桌上。這是我重新寫的一份。你看了之後，沒有意見，就趕緊簽了它。放心，我會過來取的。對了，就算你有意見，你也沒權力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你龍飛現在只有一個選擇：簽了它，跟我離婚！好好考慮吧，讓你自己做一回主！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不簽的後果更嚴重！記住了，我楊花絕對不是個吃素的！

再提醒你一下，以後像個男人點，別讓人家笑話，別老給人家欺負！看到你被人欺負，我心裡很痛的。不過是痛快淋漓的痛，不是心痛的痛！

楊花留字。

3月22日。

看了這些冷酷無情的文字之後，龍飛完全崩潰了。這是他的妻子楊花寫的嗎？這是他的妻子楊花，寫給他的決裂信嗎？這也是那個跟他同床共枕了十幾年的女人，給他寫的控拆信嗎？完了，一切都完了！徹底的完了！不光是這場一開始就不應該有的婚姻，完了；龍飛苦心經營的這個家，完了；龍飛的所有的美好的夢想，完了；龍飛的這一生，也算是完了！龍飛攤在沙發上，幾乎沒有了意識，沒有了思想，沒有了呼吸。龍飛腦子一片空白。龍飛的心臟痛得厲害，就像剛剛被一個炸彈炸了一樣。

楊花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啊！

龍飛突然從惡夢中醒來。

龍飛下床，找來一支筆，翻出一張廢紙，激憤地寫下以下文字：

楊花，你休想威脅我。我龍飛不是嚇大的！

我龍飛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不會向你低頭，絕不！

你想離婚，沒門！

我心裡是從來沒有過你！你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女人！

沒錯，我娶你，完全是個錯誤！我當年不該聽我母親的話，不該信了陳民的話，不該把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娶進門，不該生惜初！這一切都不應該！

但是，我既然娶了你，你就休想跑！我告訴你，你休想！

我龍飛不是一個沒有能力的人，不是一個窩囊廢，不是一個沒有膽量的人！我看你過得比我有出息，我不忍心打擊你，不忍心破壞你的美夢，我才對你百般奉承，一再容忍！我告訴你，這些年來，我不是怕你！我是為這個家想，為了我們能夠過得長久，給兒子一個好的成長環境！我做小男人，沒關係，但如果連你也小看我龍飛，那你就錯了，大錯特錯！

龍飛在這裡發誓：我一定會比你強，我一定比你更有出息，我一定會讓你後悔你今天做出的決定！我會證明給你看的！你等著瞧吧！

寫到這裡，龍飛重重地舒一口氣，拳頭捏得鐵緊，牙齒也咬得鐵緊。龍飛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狠狠地把筆一甩，然後又上床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