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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一天在吃晚飯的時候,楊花說突然說,她要出去打工。
這不像是楊花說出來的話,龍飛覺得。一個女人家,不在家好好帶小孩,卻說要去打什麼工!龍飛覺得楊花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楊花為什麼要這樣想。那時候,還沒有幾個女人出去打工的,都是男人在外面打工。龍飛沒有去問楊花為什麼會有這個想法。龍飛覺得,沒有問的必要。因為龍飛根本不會同意她這麼做。楊花提了兩次,龍飛堅決不同意。
龍飛不同意,還有別的理由。龍飛聽人家說,女人出門打工,多半是做了妓女的結果。有些人呢,是被人騙了,被人逼著去做的。有些人呢,是為生活所迫,沒有退路了,才去做的。還有一些人呢,是貪圖享受,貪圖安逸,貪圖錢財,自願去做的。龍飛雖然在心裡,從來沒有珍惜過愛過楊花,但也不想平白無故地在頭上加一頂綠帽子。況且,龍飛想,他在煤礦挖煤,收入也還可以,根本不需要楊花操錢的心。再一個,兒子惜初才一歲大,而母親身體又不好,還要做家務,忙農活,根本沒時間照顧惜初。楊花要是走了,惜初就沒人照顧。龍飛沒有把這些理由說出口,只給了楊花一句硬生生的話:「不准去!」
但是楊花似乎鐵了心,一定要去打工。楊花不停地向龍飛提出這個要求,但龍飛就是不准。提得多了,龍飛就向她發火。
為了表示決心,楊花不吃不喝,也什麼事都不做。兒子餓了,也不給他餵奶。母親沒辦法,看著可憐巴巴的惜初,餓得嗷嗷叫,只得去煮些米粥喂他。龍飛從煤礦回來,看到兒子坐在地上大哭大叫,眼淚鼻涕一大把,楊花卻坐在門口,不聞不問,不管不看。龍飛就來火了。龍飛沖過去,一把抓起楊花,把楊花拖到門外,按在地上一頓毒打。楊花任憑龍飛怎麼打,她一不反抗,二不哭喊。龍飛打累了,怒目注視著楊花,指著她問:「媽的,你還去不去?兒子哭成這樣民,你也忍心不去管!你再敢說打工,老子就收了你!」楊花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了。楊花面無人色,卻還倔強地說:「除非你把我打死,我沒死,我就要去!」龍飛更火了,又是一頓拳腳。母親抱了惜初在一邊勸阻也沒用。楊花仍沒有反抗,也沒有哭喊。龍飛實在打不下去了,才住了手腳。
楊花挨了打之後,一聲不吭地收拾行李,跑到娘家去了,撇下兒子惜初不管。第二天,娘家來人了,說要把龍飛辦了,給楊花討回公道。龍飛操起一把菜刀出來,朝他們吼道:「誰他媽的不想活了,就過來!」結果,他們全跑了。後來,龍飛的母親去楊花的娘家接她,接了兩回,都沒能把她接回來。只帶回來一句狠話:「除非你們兩個老人過世了,或者龍飛過來拜我求我,要不然,我是不會回去的!」龍飛聽了這話,氣得快爆炸了。半個月之後,楊花跟她娘家的人,果真出去打工了。
龍飛知道這事之後,十二分生氣。龍飛竟揚言不要楊花了,要跟楊花離婚。龍飛為這事,還跟母親大吵了一架。龍飛怪母親給他娶了這麼一個不守本分的老婆。母親也因此氣病了,臥床半個月,才漸漸地好起來。父親卻沒有發表半句議論,好像這事跟他沒有關係一樣。
後來,陳民過來勸龍飛。陳民說,楊花其實是個很好的女人,聰明能幹,孝敬老人,最重要的是,她什麼苦都能受,什麼事都能幫著做。陳民還說,他看著他們結婚這些年來,龍飛對楊花的態度很不好,一不順心,就是打,就是哭,但楊花從來沒有反抗,總是逆來順受,也從來沒有懷恨在心。這樣的女人,打著燈籠都難找啊!龍飛聽了陳民的勸說,似乎發覺自己這些年來,對楊花確實有些過份,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但龍飛就是想不明白,楊花為什麼要出去打工。陳民就說:「她肯定是想過些安穩的日子,不用天天挨你的打罵,受你的怨氣!」龍飛想想,覺得有些道理。
龍飛心裡的氣憤與不安,漸漸地平息了許多。
半年後,楊花寄了兩千多塊錢回來,還寄了一封長信。楊花在信裡說,她現在在深圳打工,過得很好;她在一家五金廠做品檢員,工資也還可以,一個月下來,可以掙個七、八百塊錢。還說,她的老闆很看得起她,很照顧她,還出錢讓她去學電腦,打算明年讓她做跟單員。楊花還在信裡跟龍飛和龍飛的父親母親道歉,說她當時那樣做,並不是有心的,只是想出門打工賺錢,不想讓龍飛冒著生命危險去煤礦挖煤,請求他們能夠諒解。楊花還說,等過一段時間,她就把龍飛接過去,跟她一起打工,以後龍飛就不用再去挖煤了。楊花在信裡也多次提起兒子惜初,說很想念惜初。楊花叫龍飛好好照顧他,別讓他受人欺負了。楊花也問起龍飛的母親和父親的身體情況,叫他們別太操勞了,注意保重身體。楊花的信,言辭懇切,真情流露。龍飛看到妻子楊花這麼有出息,這麼有心,龍飛很欣慰,也很開心。龍飛從此不再想不要楊花、跟楊花離婚的事了。
龍飛自己都沒覺察到,他對妻子的態度,開始有所好轉。
「我老婆在深圳打工,還當官兒呢!」
後來,人家問起他妻子,他就會這樣跟人家炫耀。
18
因為心底一直有一個未了的心願,龍飛開始習慣尋找。
不管去到哪裡,龍飛總是不忘掃視周圍一圈。龍飛去煤礦上班的路上,總是會很仔細的留意視線內的每一個人。龍飛去鎮上辦事,總是會不停地在他周圍的人群中,搜尋某個可能出現的目標。有機會坐公車時,龍飛上車的第一件事,不是買票,而是先掃一眼車上的每一位乘客。……儘管如此,龍飛的那個目標人物,卻一直沒有出現。
但是,龍飛從來都沒有放棄。龍飛習慣於尋找。龍飛相信,總有一天,他會跟白靜相遇的,哪怕在他生命終結的那一天。龍飛相信,世界雖大,但只要心中堅持信念,永不放棄,世界就會變得很小。就像他相信,他活不到二十一世紀一樣。龍飛在出遠門前,是這樣想的;出遠門之後,也是這樣想的。龍飛雖然開始接納妻子楊花,但他並沒有對楊花產生愛的情素。他接納她,只是因為他娶了她,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子,只是因為她是他孩子的母親。龍飛的愛神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白靜。這是無法改變的。縱使龍飛的性格變得已經面目全非,但這個信念一直沒有改變。
出遠門之前,龍飛每個月都會去一次鎮上。有事,他要去;沒事,他也要去。而且常常是選擇星期天去。到了鎮上之後,龍飛先要去白靜家門口張望一陣子。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出來,龍飛也不會馬上就走的。龍飛會走到對面的郵電局,在郵電局門口,找個合適的位置,蹲下來。然後目不轉睛的盯著白靜的家門口。龍飛往往這樣一蹲,就會蹲上幾個小時。有時,他甚至會蹲一個上午,或者一個下午。雙腳要是蹲麻木了,他就換個姿勢,繼續蹲守在那裡。直到他要出遠門了,他還從來沒有向那戶人家問過什麼話,也不認識白靜的母親。以至於他根本不知道,白靜一家是什麼時候搬走的。
有一回,也就是他家砌新房子,去鎮上買水泥的時候,龍飛買完水泥,讓司機拉著水泥先走。然後,他就蹲在郵電局門口,一直望著對面那家米店。龍飛從中午,一直蹲到學生放學。這時,陳民過來找他了,他才想起要回家。陳民對龍飛這樣癡心于白靜,很是想不開。陳民常常勸說龍飛,叫龍飛收好花心,一心一意地對待楊花。但是龍飛就是做不到,龍飛就是忘不了白靜!那一回,陳民給他下了這樣一個結論:「你再這樣下去,楊花遲早要跟你翻臉的!」龍飛倒是盼望有那麼一天。
陳民死後,龍飛認真思考了他跟楊花的關係。龍飛開始意識到,人的一生,有太多的突然,也有太多的偶然。人來到這個世界,是種偶然;但人離開這個世界,卻總是那麼突然。說不定,突然間,他也像龍飛一樣,就跟這個世界永別了。說不定,他又偶然地,跟他日夜想念的白靜,在某個想不到的地方,想不到的時刻,相遇了。龍飛入住新房的那段時間,常常在問自己:我有必要這樣刻意地去尋找她嗎?我已經是結過婚的人了;而她,也應該早已經結婚。我找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就算我找到她,我又能怎麼樣呢?我這樣對待楊花,是不是很不公平呢?……龍飛的這些問題,沒有人能回答他。他自己也回答不了。龍飛很矛盾。龍飛在矛盾中,苦苦掙扎過很久。龍飛找不到出路。龍飛又想,我幾次大難不死,都是因為我心裡一直在想念白靜,而不是楊花!龍飛這樣想了之後,又回歸到他之前的狀態了。
龍飛無法放棄!龍飛早已習慣於尋找。
2000年,新世紀的第一年,龍飛終於決定出遠門。龍飛不想像陳民那樣,給這個世界,留一個無謂的突然。龍飛想過得更好一點,更安穩一點,更踏實一點,更有希望一點。龍飛還想,出去闖闖,也許可以像某些人一樣,混個好的前途,好的名聲;呆在家裡,只能當一世的農民。龍飛相信自己,有能力闖出一個好名堂來。龍飛帶著遺憾,帶著依戀,也帶著希望,帶著憧憬,踏上了遠行之旅。
到了妻子說的那個車站了。龍飛十分的激動。龍飛帶著簡單的行李下了車。龍飛習慣地看著周圍的人,一個一個地看,一個一個地排除。龍飛邊走邊看,邊等妻子過來接站。可是,出了車站,妻子還沒到。龍飛突然置身一個新的城市,新的世界,心裡分外的激動,分外的興奮。此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了。這個城市,卻還燈火通明,人車不息。龍飛看著周圍的一切,想到自己也來到了這樣一個發達、富有、繁華的城市,不禁喜從心發,笑容滿臉。龍飛突然又把目光投向身邊的每一個人,開始在這個新的城市,繼續尋找著某個人的身影。
突然間,龍飛被一個身影吸引住了。龍飛的心,一下子停住了跳動,空氣也似乎凝固了。龍飛不敢呼吸,不敢眨眼睛。龍飛的目光,像被釘在那個身影上了一樣。龍飛身不由己地向那個身影移去。「那是白靜嗎?她怎麼會來這裡?她什麼時候來這裡的?她現在還認得我嗎?……」龍飛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他繼續向那個身影移動,一路上衝撞了很多人。突然,那個身影也開始移動。龍飛就急急地跟了上去。龍飛不敢跟得太近,龍飛只想找個機會,看看她的正面,看看她的臉部。但一直沒有機會。而且那個女人的步子,越來越急。龍飛跟了她很遠,跟了好幾條街。突然,兩個男人從一個巷子裡沖出來……龍飛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一頓。那個像白靜的女人的影子,卻早已不知去向了。
妻子找過來之後,看到龍飛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就關切地問:「你怎麼了?是不是被人搶劫了?叫你莫亂走吧,這裡亂得很!」龍飛不知道如何回答,胡亂的點點頭。
「以後小心點!這種地方,什麼人都有!」楊花還像在家裡一樣,對龍飛十分體貼。「來了,就先休息半個月,啊!難得有機會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