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正文23-24

23

熊菊結婚以後,隨同丈夫一起來到深圳寶安找工作。

來深圳寶安找工作,是熊菊要求的。

「為什麼一定要去寶安呢?」她丈夫不理解。

熊菊是這樣回答丈夫的:「那裡老鄉多,工資比其他地方要高!」

她丈夫之前的工作,早已經辭了,對他來說,在哪裡找工作,其實都無所謂。然後,她就同丈夫來了這個她夢想了很久的地方。

熊菊的丈夫是做模具設計的,很快就找到工作了。熊菊一直做品質管理,這些年來,她在擔當助理的工作的時候,也學到一些品質管理的知識。所以她想找個品質組長的工作。但是,她好像運氣不佳,一直沒找到如意的。不過,熊菊心裡也不清楚,什麼樣的工作,才是如意的工作。熊菊其實是希望借找工作的機會,多進幾個工廠,多去幾個工廠的品質部看看,看能不能碰上龍飛。她每次去一個廠面試,都要問一下那個廠裡的人:「你們品質部有沒有一個叫龍飛的人,左臉上有條疤痕的?」但是人家往往告訴她,他們廠沒有這麼一個人。於是,她就想,這個廠的這個工作,不適合她。即使人家錄用了,通知她去上班,她也不去。

熊菊找工作找了近三個月,丈夫受不了了,便不滿地指著她鼻子罵:「你到底是在找工作,還是在找老公啊?找了這麼長時間了,就沒有一個合適的嗎?這個也不去,哪個也不中意!你要找什麼樣的,到底?只上班,不做事,光拿工資的嗎?再找不到,就去我們廠裡做員工算了!別他媽的浪費時間了!」熊菊的丈夫是家裡安排相親找的。熊菊本不願意的,但父母看他工作好,工資高,有前途,硬逼著她嫁給他。熊菊拗不過父母,只好委曲求全地嫁了。而她丈夫,也似乎不太滿意她,但考慮到年齡大了,也只好娶了熊菊。現實所迫,兩個本不該在一起的人,確偏偏湊在一起了。熊菊怕丈夫發脾氣,不好再繼續這樣找下去。一個星期之後,好在丈夫的廠附近找了個品質副組長的工作。那是個電子廠。

熊菊進廠之後,盡心盡力,虛心學習,努力的把手上的工作做到最好。熊菊接受能力和適應能力都很強,很快就適應了電子廠的品質管理工作。因為工作能力突出,應變能力強,公司很快就委派她擔當客服工作。這個工作常常要出差的,而這正是她所想要的。出差,就有機會尋找龍飛的下落,就有機會出到龍飛所工作的工廠,就有機會跟龍飛再相遇。一開始接手客服工作的時候,熊菊總是希望馬上就有出差的機會。但工廠沒有讓她出差,只讓她在工廠內盡可能地跟客戶溝通,說是讓她先掌握一些溝通的技巧。這讓熊菊鬱悶了好長時間。也因此有過工作失誤,挨過上司的批評教育。這以後,她總算是醒悟過來了。她知道什麼叫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她開始更加用心地做客服工作。終於有機會了。有一天,她接到上司的通知,讓她去寶安區內的一家客戶處理一單投訴。她欣喜若狂,激動萬分。

一路上,熊菊不停地在想:「龍飛會不會在那家工廠做事呢?」

車子似乎開得特別慢。

總算到了。

熊菊站在客戶公司門口,情緒激動,緊張不安。熊菊想馬上進去,卻又害怕進去。熊菊猶豫了好久,終於還是進去了。這畢竟是她的工作。在門口保安處簽名登記之後,她滿懷希望地直接去了品質部。

「你好,請問一下,你們這裡有沒有一位叫龍飛的大哥?他左臉上有一條長長的疤痕!」熊菊走進品質部後,忐忑不安地問一位穿紅色衣服的品檢員。

「哦,不好意思,好像沒有!」那位品檢員回答說。

話音一落,熊菊的臉一下子就變了,變得陰沉沉的。

熊菊後來又問過幾個人,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

後來,熊菊才去辦正事。不過幸好,她沒有把這種悵然失望的情緒,帶到工作中去,所以基本上沒有影響到工作的品質。熊菊把工作完成得很好,讓客戶很滿意。

此類事件,後來又重複的發生過很多次。

熊菊一直在失望中尋找希望,從沒有想過放棄。她希望有朝一日,上天能保佑她找到龍飛。但熊菊沒有想過,如果萬一有一天,她真的找到了龍飛,她會怎麼做?她真的沒有想去!她只是想找到龍飛,只是想看一眼龍飛,其他的,她沒有去想,她也沒敢去想。她很清楚的知道,她已經是有夫之婦了,她不應該對別的男人有非分之想;她應該忠於丈夫,忠於現實,忠於命運。

熊菊自從「認識」龍飛之後,開始喜歡上寫日記。熊菊常常在日記裡寫這樣一段話:龍飛,你真的會飛嗎?你到底飛到哪裡去了?你為什麼不能飛到我的天空上來?哪怕只是經過,我也高興,我也開心。我們今生,只能做一對平行線嗎?如果有來生,我們的生命之線,會相交嗎?

24

龍飛的新老大,終於到崗了。新來的老大上崗第一天,先給他們品質部的同事做了自我介紹。他說他叫熊林軍,是湖北荊門人,本科畢業,在大學學的是工商管理專業;五年前來深圳,之前在富士康集團做過品質主管,做了兩年多;他跟這家工廠的老闆有舊交,交情算得上是好朋友;前不久,老闆請他過來幫忙,他不好推辭,就過來了。言辭之中,不免透著傲慢與得意,把他自己捧得高高在上、十分了不起一樣。讓人聽了這些話,有些不舒服。尤其是龍飛,這樣的感覺特別強烈。最後他總結說:「能跟大家聚在一起,是上天安排我們的命運,在這一刻相交相會。這就是一種緣份!既然如此,那我希望大家以後全力配合我的工作,我們一起努力,一起用心,一起把關,把這個工廠的品質,做到最好!」然後笑容滿面地問:「大家有沒有信心?」在坐的,卻沒有一個回答。龍飛也有意把頭別向另一方。

檢驗房裡靜悄悄的,只聽見車間傳來的機器聲。龍飛也面無表情地坐著,一會兒看手機,一會看新來的老大。面對這尷尬的場面,熊林軍並沒有感到尷尬。他掃視一圈在坐的每一個人,自己笑起來,自嘲地說:「看來大家早就信心百倍、胸有成竹了,我這樣問有點多餘!」然後拍拍手,說:「那行,我們就先聊到這裡!很高興認識大家,預祝我們工作愉快!大家先去做事吧!」十幾個品檢員就陸續起身,龍飛也起身準備去車間。熊林軍走到龍飛身邊,拍拍龍飛的肩膀,微笑著說:「那個,龍飛是吧?你帶我去現場,瞭解一下現場的情況!辛苦你了!」龍飛沒有說話,也沒有做任何反應,只看了一眼新老大,就出了檢驗房,朝車間方向去了。

新老大看起來比龍飛年輕很多,三十左右的樣子。新老大戴著一副黑邊眼鏡,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皮鞋跟頭發一樣光亮。臉部表情總是很陰沉、很嚴肅,不像羅經理那樣和藹,那樣平易近人。總之,看起來很有氣質,很有風度,也很有氣勢,還很有架勢。

龍飛走在前面,熊林軍跟在後面。走到衝壓部門口,龍飛停住,朝裡面指一指,面無表情地說:

「這裡是衝壓部!羅迎風和呂森負責巡檢,一個白班,一個夜班!」

龍飛說完,就繼續走。穿過衝壓部,來到另一個車間。

「這邊是機加工,那邊是線割房!機加工和線割房,只有兩個人在看,肖加朋和李鬥!都有白夜班!李鬥辭職了,下個月五號走!要儘快找個人來頂替。」

龍飛說完就往回走,熊林軍不得不給他讓道。熊林軍探頭往裡面瞟了一眼,然後也折回來,跟著龍飛繼續走。出了衝壓部,龍飛就往樓梯方向走,他要上樓。到了二樓車間,龍飛也不進去,只站在門口,等熊林軍跟上來了,就朝裡面指指,說:「這裡是裝配車間!絲印、移印在那頭!只有白班,羅三多負責巡檢!」又指指頭頂,說:「三樓是噴塗車間!沒有夜班。李剛負責巡檢!」說完,不等熊林軍問話,又匆匆忙忙地說:「衝壓部一會有批零件要外發電鍍,我去安排一下!」然後獨自下樓了。

熊林軍目送龍飛下樓,他明顯的感覺到,龍飛這個人有些情緒。「什麼素質嘛!讓這種人當領班,真是瞎了眼了!」熊林軍在心裡想道,然後不屑地笑一下,搖搖頭,整整衣著,抹一抹頭髮,然後挺起胸膛,雙手背在後面,邁著方步走進裝配車間。

龍飛去衝壓部安排了一下,就一聲不坑地回檢驗房了。

傻子都看得出來,龍飛的不滿情緒很明顯。龍飛悶悶不樂地坐在檢驗房裡發呆,好像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平時這個時候,他要審查巡檢報表,來料檢驗報表,出貨檢驗報表等等。這時候的龍飛,卻什麼都不想去做。他就想一個人呆一會兒,靜一靜。

「老大,新來的那個主管,好像很拽啊!」負責來料檢驗的黃平突然打破沉默。

「別亂說話,做事!」龍飛看一眼黃平,然後偷偷的歎口氣。這本該屬於他的機會,卻轉眼成了人家的。龍飛心裡十分的不平衡。「人家有本事啊!」

「反正,我是看不慣他那副自以為是的樣子!哼哼,不就是一個主管嗎?有什麼了不起的,把老闆都抬出來了!這不是在給你下馬威嗎?」黃平繼續發表意見。

門外有動靜。是熊林軍回來了。他在門口咳嗽了一聲。

熊林軍官威十足的走到龍飛旁邊,看看身邊那個椅子,用手抹一抹,才放心的坐下。熊林軍也不說話,只從檢驗臺上拿了一個小零件,漫不經心地看,偶爾瞟一眼龍飛的臉。龍飛也不說話,坐了一會兒,覺得如果不做點事,說不過去。龍飛就去工作臺上拿了報表過來披閱。黃平這時也一言不發,認真的檢驗他的來料。熊林軍又咳嗽一聲,說:「龍飛,你臉上那條疤,是怎麼回事?」

龍飛很意外,也很奇怪,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龍飛有點緊張,也有點自卑。不過,還是如實地回答了他:「在家挖煤的時候,不小心弄的!」

「呵呵,你還挖過煤啊!我還以為,你混過呢!」熊林軍突然放鬆起來,換一個更隨意的姿勢坐著,一隻手在大腿上來回地搓弄,另一隻手繼續把弄那個零件。「你,什麼時候出來打工的?」

「2000年。」

「哦,2000年!那有十年多了啊!」

龍飛沒有回答他。龍飛覺得這房裡的空氣很沉悶,很凝重,呼吸很不暢快,感覺很不自在,就收了報表,去車間了。

接著,黃平也出了檢驗房,把熊林軍一個人留在房裡。

新主管到崗,做為領班的龍飛,應該全力配合他的工作的,讓新主管儘快熟悉工廠的情況,儘快瞭解工廠產品資訊,等等等等。就算經理不吩咐,他也應該這樣做的。但是,龍飛做不到。要是以前,他可能會義不容辭的把這個工作做得很好,讓上司很滿意。但現在的龍飛,做不到。龍飛心裡不暢快,不平靜,不平衡。龍飛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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