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客棧重逢

靜的、如麥浪般金黃的沙漠中,八歲左右的紫衣女孩,騎著駱駝緩緩走來。腰間掛著個用金色綢帶系著的紫金葫蘆,閃閃發光;駝峰上,斜掛著一柄劍。身形懶懶,像是趕了很長、很久的路一樣,長髮恣意飄飛,看那一副愜意相,任誰都不忍打攪。那確實是一道風景。

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愛這一道風景。

突然,四條劍光閃過之後,少女的劍已不在駝峰上,少女雙目有神,長髮依舊。四名白衣蒙面人,把她團團圍住,刀光閃閃,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下,像一抹光。四人齊起身,向少女撲來;少女閃電般刺出四劍後,斜飛了出去。四人長刀一抖,隨即跟上,刀網密佈,又把少女圍個水泄不通。少女嬌喝一聲,手腕加力,腳尖點地,向上飛去;右手一劃,把內力注於劍身,把追上來的劍帶斜。四人哪容她逃脫,緊追而上,劍追命魂,任怎麼甩都無法擺脫。少女面額上滲出層層細汗,手心也漸漸潮濕。暗運內力,把全身內力注於劍身,出劍。只是她的年齡太小,內力太弱,腕力太輕,她的劍,輕輕巧巧的就被挑飛了。四人也不為難她,只是把她圍住,不任她逃脫。她沒有任何的驚慌失措,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默默地等待別人的宣判。

塵土飛揚,一道白影移到近前。一匹馬,馬上騎著個白衣童子,十歲左右。

只聽馬上人喊:「妹妹,你葫蘆裡有沒有水……」話未說完,忽然狂風大作,漫天黃沙,風停沙定後,少女和白衣四人,已不見了影跡,只有一頭駱駝立於不遠處。

白衣童子一驚,隨即淡然一笑。畢竟,世間的事,不是誰都能管的,管得了的,做好自己能做的,也就夠了,何況他是一個十歲小孩。

塞外,天高地闊,一片蒼涼。

白衣童子騎駝牽馬,來到福緣客棧。他把駱駝賣與店家,換了些錢。心想,若讓駱駝在沙漠中,渴也渴死了,自己騎出來,讓馬得了休養,還有些錢花花,這一舉三得的事,怎能不做,做著爽。他想著、做著這事時,渾然沒想到,這駱駝是別人的,而不是他的,即使駱駝已無主。

昆侖綿延蒼翠,瑤池漪瀾碧清,世囂煙塵盡絕,仙侶常此憩息。好個世外桃源,只怕世間再也難尋。

慕白羽身著一襲白裳,看著瑤池的水出神。往事幕幕,在心頭掠過。自九歲起,他便在此習武,這兒的一花一草、一水一木、一山一石,都那麼的熟悉。久了,便有了感情,待到離別時,依依不捨,戀戀不忘。好男兒,走四方,雄心壯志血劍求;英雄淚,灑疆場,戈矛喋血江湖遊。罷,罷,把這兒的一切,都裝進腦海,帶著游走四方吧。

他轉身,走進木屋,那裡有人等著他,一個值得他用一生回報的人。

「師父」,他跪下,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對於十年相伴、全心全意授藝的恩師,這一跪是必不可少的。他沒再說什麼,有些東西,無法用言語來表達,默默地跪著,用心去訴說自己的恩情;默默地跪著,在無聲中用自己的行動去表達恩情。

「起來吧,」狂刀吳湖輕歎一聲,上前扶起慕白羽。他愛極了這個弟子,瞭解這個弟子九歲以前的生活,更瞭解這個弟子的性格。他有什麼事是不會說的,只會自己默默地承受著。他沒有更多的言語,只會有更多的行動。他們之間是師徒,但更多的卻像父子。「沒有不散的宴席,不必傷感。即將分別,為師沒什麼送你的,師徒一場,這柄劍就送給你吧。」吳湖拿起一柄樣式古樸的劍,遞了過來。

「師父,這……」慕白羽驚問,但還是顫抖著手,把劍接了過來。這是一柄通體雪白的劍,接過來一看,竟然是用象牙做的劍柄和劍身,慕白羽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太奢侈了吧!按下心中的驚訝,他輕輕地抽出劍,一抹流光溢出劍鞘,冰寒刺骨。等全抽了出來,才發現,這是一柄如月光一樣的劍,在陽光下依然能發出令人心悸的光輝,可見它的鋒利。這是他見過最鋒利的劍,也許是世上最鋒利的劍。師父把最好的劍送給了他,可見師父對他的期望。「師父,這」這這劍的貴重他是知道的,可他實在喜愛這柄劍,愛不釋手,不知對師父說些什麼感激之話。

「不錯,這劍是我花了十年之力才找到的。青出於藍勝於藍,你已經超過我了,這劍嘛合當你用。」吳湖輕輕一笑,定定地看著慕白羽。「去吧,下山去吧,闖一闖,才不枉此生。」吳湖擺擺手,示意慕白羽可以下山了。

「師父,徒兒下山去了。」慕白羽慎重的收起師父給他的劍,這劍師父沒告訴他名字,但他知道,劍還沒有名字,師父是要自己取個。磕了個頭,站起身,往山下走去,去往那個他來的地方。

慕白羽牽起白馬,踏著清晨的露珠,迎著朝陽,下山去了,走進那個叫做江湖的舞臺。

福緣客棧。銀光傾瀉。

慕白羽坐在店中的亭子裡,慢慢地斟茶;自顧自地賞月,輕輕吟哦。寶劍放在桌邊,作為一名劍客,劍當然不能離身。

這時,一身穿灰白衣裳的年輕人輕輕地走了過來,看來像個書生,手搖輕扇,微微看了慕白羽一眼,留意了下桌邊的劍。

「想來仁兄是位劍客,」年輕人在慕白羽對面坐了下來,很自來熟的樣子,絲毫不介意別人的看法,「並且是位不錯的劍客。」「哦,你是怎麼知道的?」慕白羽問,眉間有些不解。「寶劍,什麼樣的劍佩什麼樣的人,這點,我一直是深信不疑的。」年輕人答。

「我看你是位不錯的劍客,所以,想跟你談宗買賣,不知仁兄意下如何?」年輕人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

「既然有買賣,當然要做,劍客也要吃飯,不做買賣劍客怎麼吃飯?」

「爽快,不過這一宗買賣既不會讓你有飯吃,還要花費你不少時日,但可以多一招保命的‘絕招’。」

「這倒是宗奇怪的買賣,既然有奇怪的買賣,就該有人做。」

「你同我去一趟藏春穀,且幫我找到一個人,我以兩套劍譜作為報酬,如何?」年輕人毫不掩飾自己要去的地方。

「嗯,可以,這報酬雖不能讓我填飽肚子,但對於一名劍客來說,是個不小的吸引力,作為一名劍客,飯可以不吃,劍卻不能不練。劍生銹了,劍客就徹底沒飯吃了。」

「這是兩套劍譜,明日我又來找你。」

「你不怕我拿著劍譜跑了?」

「怕,怕得要命。但你既然說這話,我也就放心了。」

「那也難說得緊,別人的心總是難猜的。而且,你又怎知我不是個怪人?」

「那我就只好賭一賭了,賭我看人准不准,人生難免要賭。」年輕人仰頭看了看,「告辭,明日我又來會你。」抱拳一禮,緩步走出亭去。

慕白羽接著飲茶,時而抬頭欣賞夜空,時而低頭沉思。面臨的抉擇,讓他頭痛,不知要何去何從,雖然很多年前就有了計畫,並開始了行動。下山了,一切都是自己的了,大腦開始思索自己的人生,不再閑著。痛,一種痛,直浸心骨。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輩子在江湖流浪。英俊的臉龐上,沒有一絲笑容。

突然,白光一閃,石桌被劈成兩半,一條血線掛上亭欄。

這時,慕白羽才看清,站在他前面的,正是他師父吳湖,但是去了一條手臂。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躬躬身,叫聲「師父」。

吳湖笑了笑,「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此次偷襲沒傷到你,實出我的預料。我終於可以放心的把掌門之位傳給了。昆侖派百年來,都是一脈單傳。這是信物。」說著,從腰間取下一柄軟劍,牛皮劍鞘,劍身看上去也普普通通,隱現的流光,說明它不是一件凡物。

昆侖派傳位之前,都要上一代掌門檢驗功夫,上一代掌門認為可以,便傳位,不可以,就還要等。但掌門傳位的方法又沒有規定,所以,每一代掌門傳位的方法都不會相同。誰能想到,吳湖選擇的是這一種方法。

慕白羽雙手接過,朝他拜了一拜,便不再言語。

吳湖望瞭望天空,「我又可以踏入江湖了,」頓了頓身,「白羽,凡事跟著心走即可,自己多珍重。」

慕白羽靜靜地看著,吳湖消失在黑夜中。吳湖走了,就像他來的時候一樣,無聲無息。

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感激。血淋淋的斷臂,在黑夜中那麼顯眼;空空袖管,在狂風中飄蕩。慕白羽閉著眼,一幕幕在心頭閃過;師父教了很多,自己也記了、學了很多。何以為報?深深呼口氣。「做自己,把自己做到最好。」慕白羽睜開眼,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痛,減輕了不少。一聲長嘯,激起萬丈豪情。

夜,那麼靜,流逝得那麼快,好像是上天的有意安排,久別的人,終要重逢。

柔和的陽光,還沒灑遍大地。

一隊馬騎向福緣客棧行來。

慕白羽與那年輕人相視而飲,淡淡的茶香混合著酒香,在空氣中游走。他們已相識,年輕人乃沈葉,隱島柳海濤之外孫。

「真是慚愧,慕兄的茶香,被我的酒香攪散了,擾了你的興致。還請慕兄原諒則個。我是個酒鬼,不能不喝酒。」

「彼此、彼此,我不說汙了你的酒香,你倒先向我賠罪,不是讓我難堪麼?」

「那倒是我俗了。」

他們靜靜地坐著,不再言語,沒有太多的言語,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們重在交心。畢竟相知需要時間,僅言語不能知人也。

那隊馬隊,已到店前,除當先一名頭髮微紅、腰間掛著個紫金葫蘆的女子穿著金色鑲邊、紅底、黑紋長裳外,其餘五人都是黑色勁裝,其中一名為女子,位列四人之前。

掌櫃見到這般,急忙跑入後院。

那六人入店後,直奔正中那一張圓桌。當先女子面門而坐,其餘五人位列其後。那六人進店時,慕白羽和沈葉只看了眼那紫金葫蘆,便收回了目光。

不見他們吩咐,小二已急急沏了壺茶,端了四盒點心上來。

只見掌櫃已換了一身白色勁裝,急急走來,單膝跪於六人之前。「青木堂堂主袁鋒來遲,未能接駕,請峰主恕罪。」掌櫃低頭說道,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那居先女子淡淡的道:「這不怪你,我沒通知你、我要來,你不知我要來,怎麼迎接?何況,十年過去,你還記得有個峰主,這已難得。但我要問你,你手下現有多少人?」

「稟峰主,堂下現有兩百零六人。」

「現峰下有四洞兩堂,四洞共有四千三百人,紫蓮堂有一百零三人,我座下護衛三十六人,加上青木堂兩百零六人,全峰上下四千六百四十五人。」沉吟了片刻,繼續道:「我限你在兩年內,再招一千三百五十五人,歸入你堂,補足六千之數。四洞洞主,聽令。」

四名黑色勁裝男子馬上躬身於那女子之前。

「你們四人協助青木堂堂主做好前期工作,五個月後回峰覆命。若五個月後,我還沒回峰,你們協助青木堂堂主招人,進駐中原,分佈點為洛陽、長安、蘇州、益州等地,」女子長長呼了口氣,「好了,你們可以下去了。」

倆女亦起身而去。慕白羽和沈葉仍然坐在原處,依舊喝著茶、飲著酒。好像剛才的那一幕,他們沒看見一樣。當然,不可能一直喝茶、喝酒,現在,他們也起身向屋外走去。

他們相對著站在一塊空地上。

太陽漸升漸高,越來越烈。兩人相視近半個時辰,才拆起招來。你別以為這麼站著沒用,其實那是他們在比試,比氣勢。當高手相爭時,過的第一招,就是氣勢,氣勢上贏了,就多分勝的希望,這是很微妙的。只是一直以來,在大家心裡沒這一招,潛意識裡也很少有,但無論在什麼比鬥中,它都存在,作用還不小。若是一個高手與一個低手相爭時,這一招就再也明顯不過了。

別看他們動作都很慢,象在兒戲,內中情形,只有他們才知道。腳步輕移,不帶起一粒沙塵,這是他們運用輕功、內力內斂後的結果。他們這一場切磋,是拳法、步法、內力和輕功的比鬥,亦是一場智力的比鬥,對武技綜合運用的比鬥。拆招從始至終,都用一種速度,持續了兩個時辰。

這時,他們正盤膝而坐,調理內息,額頭的汗慢慢風乾。內息調理完後,兩人齊入店,叫了飯食,又開始喝茶、喝酒。

剛才進店的兩名女子已換了衣服,一人穿白衣,一人穿淡綠衣。白衣女子腰間系著個紫金葫蘆,上繡著朵白色雪蓮,正在盛放。

倆男人看到那紫金葫蘆,眼放採光,臉上卻淡淡的。

綠衣女子燕步輕移,眨眼間,已到近前。笑吟吟地道:「兩位不介意小妹與你們同桌而飲吧?」兩人正求之不得,慕白羽道:「當然。」沈葉則一直盯著紫金葫蘆看,半天才眨次眼。

「會不會是她呢?」他心中存有疑惑,卻不知要如何開口。因為世界上相同、相似的東西太多了,相同的名也有不少,他不確定,她,是不是他要找的。雖然他不相信有這麼巧的事,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綠衣女子把身旁的白衣女子拉了坐下來,笑道:「姐姐,怎麼不坐下來?」白衣女子環視了一周,找了個座位坐下來。臉上依舊帶著冷漠,好像什麼都不能放在她的心上。

沈葉掩住內心的激動和傷感,輕輕地在慕白羽手上畫了兩字,慕白羽輕輕一笑。喝小口茶,潤潤口,面帶微笑,對白衣女子道:「姑娘的葫蘆可否借小子一觀?若沒記錯,十年前,我與此葫蘆有過一面之緣。」

白衣女子:「是嗎?十年前,你在哪見過?」臉上依舊淡漠,卻解下葫蘆,遞給慕白羽,隨即進入回憶之中。

慕白羽接過葫蘆,玩看了會兒,遞給沈葉。

慕白羽靜靜地看著白衣女子,嘴角的笑意始終掛著,盞茶功夫,對剛回過神的白衣女子道:「大漠深處,駝鈴叮噹,紫衣仗劍。」白衣女子輕輕一笑,記起了十年前,那匆匆一瞥的白衣男孩。現在她終於笑了,笑得那麼甜,原來她也會笑。也僅僅只是笑而已,不說一句話。

沈葉似乎在自言自語:「藏春穀,十年未還,不知」白衣女子聞言,內心掀起了小小的波瀾。

「不知兩位公子怎生稱呼?小女子采蝶,姐姐沈雪。」綠衣女子看著沉默的兩個男人,問道。白衣女子沒有說話,好像一切全憑綠衣女子做主,沒有了剛才的霸氣、傲氣、淩厲之氣。「慕白羽。」慕白羽簡潔的答道,好像他不願多說個字。「藏春谷,沈葉。」沈葉答道。沈雪的心,再起波瀾,那一個十年未聽聞的名字,浮現腦海。

小二已上了飯菜,四人邊吃邊聊。

采蝶道:「慕公子怎麼這麼喜歡喝茶?」也難怪她奇怪,劍客飲酒,壯心膽,激豪情,飲茶的劍客,她還是第一次見。沈雪雖然不說話,卻一字不漏的記在心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甚至,她沒發現自己這樣關心慕白羽,一切只覺理所當然,順其自然。

慕白羽道:「茶可解乏。」

大漠的夜,靜,孤寂,蒼涼。皓月當空,繁星點綴,銀衣披上大地。可是,這樣的夜,能維持多久,沒人知道,江湖,永遠都是血的海,永遠都不會停息爭奪,永遠都不會風平浪靜,因為人的欲望永遠存在。現在的平靜,那是戰爭需要休息,這是暴風雨的前夜。江湖,有爭戰,才有活力,才叫江湖,江湖,需要英雄、梟雄,英雄、梟雄,更需要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會有鮮血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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