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世女與土狸 養成記（一）

張夜伸手拎著那物後頸的皮毛扯到眼前，耳朵好大，眼睛好亮，眼神好堅定，表情好無辜，鬍子好修長，眉毛好高挑。最主要是，沒有脖子，若隱若現有兩根壞壞的小鬍子。

深得我心，張夜笑道：「這個禮物，我收下了。」

那物一聽，喜形於色，「吱吱」笑了起來，前爪一伸，環抱在張夜頸上，耳朵貼在她頰上，伸出舌頭，在她頸上臉頰胡亂舔了起來。

是夜，張夜、鄭民泰聊的甚是投機，那鄭民泰也是個奇女子，張夜十三歲的年紀，上到天文，下至地理，甚至民間野史，也是娓娓道來，她卻沒有出一絲一毫的詫異，這些年行商路上，奇人異事在所多有，所以心理接受能力還是很高的。以巫白三人容貌，鄭民泰卻目不斜視，端的是一位正人君子，張夜也對她欣賞的很。兩人秉燭夜談，舉杯對酌，直把淩霄看得心驚肉跳。

這時，巫白拎著一物走了進來，神色間有少許驚詫。

只見那物通體雪白，臉尖尖，肚圓圓，耳朵就占了身體的二分之一，不是那只灰色土狸又是誰？只是此時看來，又不似狐。爪子尖尖，死命抓著那灰黑色的布包，不肯放開手來。

一屋人瞠目結舌，都沒想到，此物還有這樣的風采。

那只土狸似乎很不滿這種待遇，在巫白手中拼命掙扎，那皮毛漲得快要變成紅色，那神情似乎在說：我怎麼尊貴的動物，你們怎麼能如此對我？

張夜恍然大悟：「原來是只土狗。」

那物更怒，「倏」的一聲奮力掙脫巫白手掌，跳到張夜肩膀，咬住她的髮髻奮力拉扯，兩爪卻按在張夜頭上，將髮髻往反方向按壓，一看就是裝腔作勢。

張夜大樂，與鄭民泰對視一眼：「此物可有名字？」頭髮又傳來一陣拉扯的頭痛。

「既然是你的了，還是丫頭你給個名字吧。」鄭民泰道。

張夜凝神向後望去，仔細觀察著：「叫做土狸算了。」那物乾脆不放嘴，繼續拉扯著張夜頭髮，順便做洋洋得意狀，給我起名字，那可是你的榮幸！

「既然是白色的」張夜做頭痛狀：「叫做小福好了。」

土狸大怒，吱吱大叫，小福跟白色有什麼關係？

張夜看它，詢問道：「難道你比較喜歡白福？」抬頭望天作思考狀，「還是小白？」

土狸垂頭，小福，還是小福好了。識時務，也算是它的優點之一。

認命的歎氣之後，小福伸手抓過自己的布包，爪子進去掏出一物來塞在嘴中大嚼起來。

只見它爪間那物若隱若現，小比蚊蠅，還沒待眾人看清楚，小福已經吞了下去。它閃電般抓出第二顆。張夜一把揪過它背上皮毛把它抓到眼前往它指尖看去。

白蟻！！！

蹭蹭蹭蹭，眾人倒退到白步開外。

不知從何時開始（肯定不會超過四年，因為張煙童鞋此時才三歲半的說）佛落城裡開始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常青侯府的小世女不是人！

市井閑民閒聊的版本是這樣的：那世女太平靜、張蕪妻夫被歹人害死，定是死也不能瞑目的。那麼小的胎兒，在戰場上出生，可憐的緊。肯定是天上的玉皇大帝老爺觀音菩薩娘娘大發善心，賜了個天仙娃娃兒下來，怎麼可能是什麼「糖精水怪」？

官宦人家私下嗑著葵花籽嚼出來的版本是這樣的：看看那常青侯府的小妖精，那古靈精怪桃花眼，那皮膚，那腰身，哪裡是普通人家的女兒能生成的模樣？

常青侯府下人半夜起床便便被嚇清醒的版本：夜裡白乎乎飄來一個人影兒，我以為是鬼來著，一看是小世女，她蒼白的臉色，大汗淋漓，整個人好像是虛脫了一樣，哎，這位，您不要問我為什麼晚上還能看得這麼清楚，那是小的我眼力驚人。那小世女是整個人撲到水缸裡，我只聽到水缸裡傳來的「咕嚕」、「咕嚕」聲，等小世女她人走了，我腳都軟了，拖這身子過去一看，乖乖，整整一缸水都沒有了，你們要知道，這一缸可是十個壯漢子一天的水啊。

小世女張煙的版本是：去！別妨礙我！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世女與土狸養成記，這句話的主要出場人物之間沒有主動與被動的關係，最瞭解的應該是常青侯府的主管陸楓珺了。

常青侯府後院的廚房，面積很大，橫排整整兩行的爐火位置，平時在這裡忙碌的人不少。此時正是早飯過後午飯未到的時間，整個廚房只有王保一個人在，顯得空曠了很多，他對面的爐火上擺著兩隻鼎，那鼎呈青銅色素樸古雅，是何國皇帝的禮品，這鼎煲出來的湯甜而不膩、香滑爽口、餘味悠長、繞梁三日、延綿不絕（此處省略一萬字）。

此刻爐上火苗嫋嫋燃著，鼎上正散發著陣陣香氣，一個鼎裡燒著安國著名的甜湯佛落甜湯，裡面的材料洋洋灑灑，雪梨去火，蘋果清理腸胃，橘子甘甜提味，紅棗驅寒，桂圓養顏，銀耳美白，都是好東西，再加上冰糖喝蜂蜜。他家世女嗜甜如命，所以創了這款佛落甜湯，世女的湯水比較講究療效，滋潤、溫補。這款以地名命名的佛落甜湯，現在在太平三國大受歡迎。

另一個鼎裡燒著的是清新湯，是薏米、柿粉、銀耳、冬瓜、百合、玫瑰等的大雜燴，先把配料煮熟，浸在涼水中，然後拿進沸水中煮至水滾，加點香油，喝起來清甜可口，也是人間極品，更有清熱、潤腸、利心肺的功效。

他家世女說這叫什麼什麼來著，以食為藥，滋補身體。

只是最近幾天，他有點發愁啊，世女對這些天的甜湯不是很滿意，說有一股什麼騷騷的味道，有一天橘子瓣上的橘絡都沒有摘乾淨，被小世女用銀針挑了出來，小世女雖然當下沒說什麼，但是已經有好幾天沒喝他煮的甜湯了。眼看著小世女沒有他的甜湯日漸消瘦了（這是當事人的心理感覺吧）。

王保一邊想著一邊忙碌開始收拾起廚房來，這甜湯看狗不夠火候，要等著第一時間端給小世女喝，順便整理一下中午要用的食材。忙碌的王大爺沒有看到，在他轉身背對著爐火的瞬間，廚房角落零散堆放的柴火裡竄出一條白色身影，鬼魅一樣沖向爐火上，那身影輕靈如燕，速度驚人，只見它跳到湯前深深吸一口氣，那樣子分明享受的很。那身影彎腰低頭伸著舌頭開始猛喝起湯來，不時還左躥右跳，看看哪個湯更可口些，那聲音「咕嘟」「咕嘟」清晰的很，不慎，很不慎，一根毛…

飄飄蕩蕩…

飄飄蕩蕩…

晃晃悠悠…

掉進甜湯裡……

少頃，眾下人紛紛來報；

「陸主管，世女去楚府作客準備的衫子不知何故被扯爛了。」一人囁嚅著說。

「陸主管，世女最喜歡的蘭花，被……從根裡刨出來了。」

「陸主管，世女的藥房被弄亂七八糟。」

「陸主管……」

「陸主管……」

七嘴八舌的聲音絡繹不絕，陸楓珺的頭隱隱疼了起來。

陸楓珺叩門進房。最近小世女修習醫術，把自己關在書房的時間多了很多，小世女也收斂了些愛玩胡鬧的性子，惡作劇少了很多。

陸楓珺左右尋覓，發現書房裡面沒有人，轉身欲要離開，似乎覺得哪裡好像不妥。眼神掃過花栽盆景時，眼角一顫，嘴角微微抽搐著，誰家墨綠色的仙人掌長成球狀，還蜷縮在仙人掌的盆栽之外，呃，離了水還活得好好的。最重要的是，呃呃，這個仙人球長著人頭…人頭…呵呵…人頭…

陸楓珺彎腰拜下：「見過世女。」

唉，被發現了。張夜拍拍身上莫須有的灰塵，作沮喪狀站起身來，伸個懶腰。

頭頂上一隻黑色烏鴉飛過……

「王保在門外等候一個時辰了。」陸楓珺道，小世女平易近人，所以做下人們的，也隨性了些，「他準備伺候世女喝甜湯呢。」

「原來已經一個時辰了。」張夜作恍然大悟狀。

那麼說小世女保持仙人球姿勢已經一個時辰了。陸楓珺眼角抽搐著。

頭頂上，兩隻烏鴉飛過……

得到世女首肯後，王保屁顛屁顛去廚房端甜湯，以光速飛奔到世女閨房。

張夜看著手中的甜湯，沒敢下口。把湯端到跟前一聞，隱隱的一股騷騷的味道，湯中那些梨子、蘋果、紅棗、橘子、銀耳一小片一小片聚在小小的碗裡，五顏六色，貌似花兒一樣，把湯色映成淡淡的淺粉色，花團錦簇的中間氤氳著……一根白色的，長長的，不明物體……

橘絡？白毛？

第三只烏鴉是從張夜頭頂飛過的……

腳下廚房的老王頭還在不停獻功：「這湯是按照世女您教我的方法作的，小火燉了有兩個時辰了，呃，然後我又等了您一個時辰，湯有些爛爛的，不過容易下口。梨可是晉州的貢梨，是老奴親自挑選的，這梨酥脆可口，甜味沁入心脾，味道可說是……」

王保是父親夫家帶來的廚子，張夜眉頭微皺，又怕大聲了會嚇到老人家，揮手輕聲道：「湯很好，我會喝的，先下去休息吧。」

王保轉身剛走出門口。

世女怒了：「把小福那廝給我五花大綁扔到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