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后淒然的搖頭，緩緩說，月清，帶著我，你能夠匹敵古格多少精銳部隊？帶著我，你能夠隱藏多久？若只是你走了，古格只是少了一個落魄公主，你父王只是少了一個不受寵愛的子嗣，我走了，確會讓你父王蒙羞，鳳鳴蒙羞。我多麼希望我不是鳳鳴的青鶴也不是古格的王后，不用背負國家的榮辱，不用理會深宮的爭鬥，可惜，我無法選擇啊，我走了，你父王為了國家禮儀怎會善罷甘休，我走了，鳳鳴蒙上羞辱，又怎會不與古格大動干戈？母后不能再連累你啊。

我心痛的站起身來大吼，不要管什麼國家，不要再管什麼父王了，我帶你走，我能保護你，我已經學會了很多很多，足夠我們生存，我會帶你去一處人際罕見的桃花源，我會陪著你看日暮日落，圍繞你的膝下聽你將塵世的喧囂。求求你，跟我走吧，我打傷了風華的侍女，她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求求你，母后，我只有你了，跟月清走吧。

我母后淚流滿面，痛苦的閉上雙眼，不發一言。我知道她內心一定糾結，為了深愛的女兒和無法選擇的命運。

我無助的下跪在她面前，一遍一遍哀求，只希望她舐犢的深情能戰勝那些瑣碎的羈絆。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侍女惶恐的聲音傳來，王后，王上叫您帶月清公主速到錦繡殿。

我母后赫然睜開雙眼，焦急的問，可還有別的話說？

侍女卑微的搖頭，眼色離奇的撇我一眼。我想，也許我卑微表像之下的殘忍現在已經在宮中傳開。只是我沒想到，一切會來的這麼快，甚至不等我做好應對的準備。

錦繡殿，風華公主母妃的寢宮。

蜿蜒的王宮小徑總有盡頭，走完這一段路，等待我們的是何種屈辱。

踏過錦繡殿前的三層漢白玉石階，穿過挺拔倨傲的殿前守衛，進入奢侈精緻的殿前，我和母后同時看見了許久不見的父王擁著哭泣的錦繡王妃，風華公主倨傲的站在一側。

只是那形象幾欲叫我不敢相信，多年的淫靡酒色已經將他曾經挺拔的身姿，驕傲的臉龐磋磨的猥瑣不堪，於是我又聽見身邊低低的啜泣聲。

我的父王不耐煩的皺起眉頭，冷淡的說，王后，多時不見，你到越發會教王兒了。

我母后垂著頭說，王上息怒，是臣妾疏忽，理應受重罰，絕無他言，可憐王兒還年幼，王上要罰就罰臣妾吧。

殿上我的父王忽然咆哮，罰我自然會罰你，可是這個混帳也不要想如此了事，堂堂一國公主居然因為瑣事就將宮女活活打死，有辱我古格國王室顏面，讓我古格子民如何臣服。

我和王后同時震驚的抬頭，我記得那時，風華明明帶著她的侍女完好的離開。一側的風華臉上有一抹冷笑，一瞬間，我了悟，為了報復，她不惜犧牲一個侍女的性命。

她看著我，換上淒然的神色說道，父王，你忘了，風華也差點送命，她不知什麼時候偷學的武功，也不知道她有什麼野心。

我皺起了眉，這也許是我父王的死穴，鳳鳴青鶴所生的女兒如她的國家一樣，狼子野心。

我父王果然敏感的捕捉到了那一點，混沌的雙眸中有流光閃現。他陰沉的說，王后可知道月清會武功一事？還是故意隱瞞至今？月清學武究竟意欲如何？

我看見我母后顫抖的如風中落葉，眼眸中不斷有淚水流出。我側轉身緊緊抱住她，無助的喊叫，不要逼她了，王后什麼也不知道，是月清，一切都是月清所為，父王，要罰罰月清吧，什麼都好，只要能讓父王消氣，只要能讓風華公主消氣，我願意我都願意，可是我求求你，別在逼母后了，她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啊。

我母后抬起頭看我，唇角齒痕滲出血絲，我看見我父王陰沉的臉上不屑的神色，看見風華公主和她的母妃臉上得意的表情。

心裡的痛隱約壓抑不住的向外流竄，我惶恐的抱緊王后，怕那血腥蠱惑我的清明。

大殿不知何處吹來的風，帶著陽光的味道，帶著溫暖的愜意。

於是我就聽見紫陽說，王上，月清公主的武功是我教的，幼年無趣時，我曾教她了一些皮毛功夫。若是因為這個責罰公主，紫陽也難逃其咎。

風華狠狠的看了眼紫陽，冷酷的說，父王，你可知道紫陽公子為何拒絕相國和您為他安排的婚事，因為，他早已經決定要娶月清了。

我父王皺起了眉頭不悅，眼裡有暴風雪飄起，壓抑的說，紫陽，原來你早有這份心，孤王子嗣中15位公主，為何偏偏會中意月清，你該知道她的身份，你也應該清楚，孤王與相國都不會答應。我勸你最好另尋良伴，孤王一定竭力成全。

我父王說完這些話後，我懷中的母后又抖做一團，她終於知道紫陽與我的遙遠。

我轉頭看著身側的紫陽，他溫和如潤玉的氣質與我父王暴虐陰鷙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

他說，謝王上美意，可惜，紫陽的心早已經許給了月清，還望王上成全。

大殿有震驚的唏噓傳來，我暗付，難道他已有了和父王抗衡的能力，這樣明顯的抵觸，暴露自己的野心，他不怕我父王痛下毒手？

我父王鬆開了懷中的錦繡一躍而起，忽然有了帝王的威儀，大殿回蕩著他雄厚暴虐的聲音

我若是不許呢？

紫陽風淡雲輕，嘴角忽然有冷酷的笑容，忽然想起午間他對我說的話，哪怕要改朝換代，

心頭突突的跳起，無聲的硝煙彌漫在我周邊，壓抑的空氣叫我雙手捏痛了王后。

她淒然的看著惶恐的我，淚水莫名的撒了一臉，她舉手撫摸我的臉頰，忽然拉我起身，

紫陽莫名的歎息，我父王冷酷的凝視著她。

她說，王上，紫陽是真心愛著月清啊，不是為了權利，不是為了陰謀，只不過是最真心的喜歡啊，求你成全他們吧，臣妾知道，王上恨臣妾，可是這一切臣妾沒有選擇啊，如果有來生，臣妾一定懇求上蒼再不要生在帝王家，懇求上蒼再與王上相遇。王上，王兒年幼，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讓她好好的活下去吧。求你了。

心中陡然冒出不祥的感覺，我緊緊拽著她的衣角，害怕下一秒就要消失般，她溫婉的看著我，忽然沒有了顫抖，沒有了眼淚，她說，月清，答應母后好好活下去。

我想說什麼，確被她橫沖出去的身體，重重的拖到在地上，不遠處的紫色鎏金盤龍柱瞬間便被血侵染了一片，刺目的鮮血順著柱身慢慢的流淌了下來，我捏著手裡質地輕薄的一片碎衣，失神的看著她緩緩倒地的悲絕一幕。

片刻大殿傳來驚叫聲，有侍女匆忙的跑動，震動黑色清明的地板，碰觸華麗的綃紗，狼藉著生動著驚慌著。我呆呆的看著一個一個的侍女跑過我的眼前，遮住我的視線，人群縫隙中再也看見王后的臉，忽然間，我又想起玉燕，淚流滿面。

紫陽在我身邊，他拉起了我，當著眾人的面將我擁入懷中，附在我耳邊說，不要哭，你還有我。我淒美的笑起來，臉上有絕望的淚水，從你說要屠城滅國起，我已經背負上罪孽。要我如何安心和你在一起。

我推開他，氾濫的血腥氣籠罩心尖。無風自動的黑髮飄揚半空，睥睨的眼神震撼人間，我冷笑著說，你們如願了嗎？這就是我母后癡心愛過的男人，這就是她不忍心連累的古格，可是，你們給了她什麼。殘酷，冷血，屈辱，夜幽明，你心中無愧嗎？果真人間無情嗎？

空中忽然有了濃烈的血腥氣，我的腳邊不知何時開滿了無根的血色奇異花朵，搖曳著詭異的身姿。我茫然的看著這一幕，熟悉的親切感叫我越發恨意滔天。

我父王震驚的看著我，指著我腳下的花朵，慌張的喊叫，那是什麼，來人，快來人，給我抓起來，把這妖孽給我抓起來。

我仰天大笑，為他威儀喪盡的猥瑣，為我母后瞎了眼的慈悲。確有淚流過。

我聽見侍衛奔進大殿，沖著我湧來，又聽見紫陽冷酷的聲音說，王上息怒，那是血色優曇花，開在悲憤之極的人腳下。月清公主喪母，請看在王后屍骨未寒，網開一面，也顯古格王室仁義關懷。

侍衛停步在我身後，我父王洩氣的坐回軟榻說，罷了，罷了，帶她下去，若是再犯，定不輕饒，還有你，也休在想著她，我古格數以萬計佳麗任你挑選，獨獨她，孤王絕不允許。

紫陽溫和的笑，那明亮的眸子中確有著不屑，我也笑起來，為了夜幽明即將喪失的王位。

血色優曇花開的更加茂盛，順著我的白色袍服詭異的向上攀延。侍衛挨近我，想將我拉出那團包圍，腳邊那些優曇花，仿佛猶如帶著生命，瞬間蜿蜒盤上那侍衛的喉間，大朵的怒放張揚的花盤一瞬間收縮，侍衛淒厲的喊叫震撼了每個人的心。驚慌失措的侍衛們沖上前來，每一個都在一瞬間失去生命，乾癟的屍體猶如被抽幹了血液。

妖異豔麗的優曇花喝了人血，瘋狂的氾濫在清明的大殿，大片的鮮紅讓人群退避三舍。

我站在那片血腥的中央，純白的月袍上附滿了詭異的植物。我看著驚恐的人群，殘酷冷笑。

人間對我無情，人間毀我清明，我又何必慈悲向善，你們既然要血腥，我就成全你們。

我父王驚慌失措的遠遠站在一側，失措的喊，紫陽，快叫她住手，要不然，孤王定殺了她。

我殘忍的看著他站的地方，優曇花一路瘋漲向著他前行，末端確出現了紫陽的身影。

他沒有了往昔的溫暖，眼裡是憂鬱的悲傷，他說。月清，你忘記答應我的話，你忘記你母后說的話，好好活下去吧。我冷笑，還有什麼值得我在苟活？還有什麼希望存在我心間？

優曇花妖異的爬上他逶迤的月白袍服，尋找著那方下嘴的出口，他又溫暖的笑起來說，若是這樣，不如也將我的性命取走，我說過我會陪著你，即使你要沉淪，我也會奉陪。

有淚莫名的劃過臉龐，心中出現清明的一角。那株植物已經張揚著血色花盤即將下口，我看著猶如慢動作的那一瞬間，花盤裹住了紫陽喉嚨，我張著嘴，驀然大喊，不要，紫陽，不要啊。洶湧的眼淚泛墜，打濕腳下的花朵，我頹然的跪到在地，茫然的看著瞬間變化雪白聖潔的優曇花。大殿傳來松了口氣的歎息聲，我父王焦急的喊，快，快把她給我帶下去。

有侍女扶起我，越過橫成的侍衛屍體，我驚慌的避開，那些扭曲痛苦的面容成為日後常常驚醒我的噩夢。我回過頭看見紫陽溫暖的笑靨，他生動明朗的雙眸中有著離奇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