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夢如鏡 第九章　夜

夜深人靜，高空一彎浮月。

對著書案上的燭火，魏玄成似出神的在想著什麼，手中還握著一支剛點過墨的筆。

白夢娘甫一推開門入目的即是這一副景象，适才自己敲了半響門卻不得回應，想來屋中還點著燭火他應該還未入睡，便逕自推門而入，卻不想看到的是這樣子的他。

微微搖頭，不禁暗自歎息了一聲，或者這樣的魏玄成才是實實在在的他？

不論再如何有縝密的心機，他畢竟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或許可以當他作少年老成，但……

還是這樣子的他，會讓她有安心的感覺。

便如當年的那個外表淳樸周正的少年郎，會為著自己的一笑面紅耳赤的他，似乎永遠都是在記憶裡眉目清朗的他。

只是，不知什麼時候起，少年郎變成了謙謙公子，學會了將一切都掩飾在那不變的溫文笑顏中。

看上去與誰都親和，實際上卻是比誰都疏離。

這樣的魏玄成，叫她看得模糊而陌生。

想到這，白夢娘不由低笑一聲，看了不懂又如何？她與他畢竟是殊途，也畢竟…不會同歸。

「表姐？」聽得她的低笑聲，玄成自燭光裡移開視線望向她：「表姐是何時而來的？」

「适才敲門你沒聽見。」她淡淡的回了他一句，隨即人向他走近：「在想何事？竟如此專注。」

玄成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了一絲淺笑，握了握手中的筆說道：「在想發兵洛陽的事。」

「…你是在想李密將你留下有何意麼？」她瞥了眼書案上的白紙，觸目的僅是白紙上的兩滴濃墨。

「呵！」似嘲似笑，他放下執筆：「不是的，留下我倒是不出乎預料，畢竟此人疑心甚重，雖然看上去是贊同我提出的洛陽入主之說，但是……畢竟還是對我仍懷有警戒，這個人，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取信的。」

「那玄成的憂慮是什麼？夢娘不解。」她微微蹙眉，看向他在燭火下愈發顯了周正的面容。

玄成笑笑，將書案上被墨蹟染花的白紙抽出：「表姐，他必是心裡清楚這些年裡我對他的……觀望，事實上玄成也確是在觀望，只是不止在觀望他一個罷了。」

白夢娘看著他將手中的白紙疊齊了湊近搖曳的燭火，看到靠近火光的一角開始冒起了細細的煙絲。

「表姐，我等得人，絕不會是他。」玄成漠然的看著手中被漸漸燒成灰燼的白紙，直到指尖觸及了一瞬灼痛，他才收回了手：「他也是知道我，並不會為他所用，只不過是因為此時他手中能出謀劃策之人委實是捉襟見肘，與其沒有，倒還不如留下偶爾能敷衍他幾次的我，僅此而已。」

說到這，他抬目看向她，眼中溫潤而暖融：「所以，他既不會重用我，亦不會太過怠慢我。」

「玄成，你等得那個人……他還要你等多久？」似乎是一句有些彆扭的話，可白夢娘說的時候面色卻是冷肅。

玄成笑著搖了搖頭：「不知道呵！當年那個被拘束于親情的公子，如今也變成了殺伐果斷的沙場悍將，只是這樣的他是不是已經擺脫了最後的那一層猶豫？玄成卻是不知。」

「其實，這一次，你應該是跟著李密一起出兵的，便是他不許你去。」這樣，你也能在沙場中看一看那個被你選中的人。

玄成應該是聽懂了，只見他微微頜首笑道：「多謝表姐提點，只是如今的時機還未到。」

「……你等得時機快到了麼？」似乎有些明瞭，白夢娘靜靜的對上他的黑眸，看到了他眸中自己的倒影，突地胸中一緊，莫名竟感覺到了些許不適。

「是的，快到了。」他仍是淺笑，眼眸溫柔。

若是他沒有料錯，這一次發兵洛陽將是李密最後一次對天下的角逐！

相信那個公子會讓他順利的退下這天下局，最後留在棋局上的人，才是他魏玄成將要奉為主的君！

也罷！便讓他來看看，那個人是不是能達成自己心中所望。

「表姐，等待其實也很有趣，不是麼？」

白夢娘看著對首的男子對自己從容笑道，臉上掛著的是自己熟悉的溫潤笑靨。

「或許很快我們就要有一個結果了。」斂下眼簾，微長的眼睫映出了一排重影，玄成低聲一笑：「表姐，你說什麼才是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呢？」

白夢娘頓了頓，說道：「如果你自己也不知道，那何必又問別人？」

「可是，」他卻馬上介面：「表姐在玄成的心中並不是別人啊！」

對視著眼前這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容，白夢娘突然在喉嚨裡發出來了一聲歎息：「玄成，你有自己的路需走，而我只不過是陪你走其中的一段而已。」

他聽罷苦笑，可能這便是她最婉轉的拒絕了吧？

只是自己，為什麼仍是那麼的不甘心呢？

「那麼，表姐又能陪玄成走到哪一步呢？」可以是一生一世麼？

「……或許是很久以後，也或許是不遠的某一日，夢娘也不知。」白夢娘微微一怔，對了，她的道該如何走？何時才完結？她卻並不能預先知曉呢！

「天地有命，吾道在此間。」閉了雙目，她忽然生出了一種疲憊感：「玄成，吾非常人，吾是……白澤。」

魏玄成嚅了嚅雙唇終還是抿了起來，不再發一言。

他其實剛剛想對她說：我命由我不在天。

可是對著她面無表情的臉容，不知怎地？他突然就怯懦了，對她說不出一個字。

她的道，在此間麼？

那他的道……她可知？卻在她呵！

罷了罷了！此生若不能一生與她相守，那就一生為她所候吧！

玄成深切的感知到，自己此時心中沉重的無力與悲涼。

若是上天註定與她相遇，由她想伴導入征途，那麼也就還她一世……愛戀吧！

便是她，並不懂得。

他……入她之相，此生，終不得解。

「我等的那人，便是我今生所奉之主！」隨著油燈中最後一絲燈芯發出輕輕的「劈啪」聲，瞬間滿室一片沉黑。

靜謐中，白夢娘莞爾一笑，低聲道：「吾，奉爾為聖，予爾之道……玄成，此乃吾等宿命，不得逆，不得怨。」

是的，她是白澤，他是天地選中的，魏玄成。

如兩顆短暫相交的流星，終有一天，會背道而馳，從此，永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