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緣起 Chapter 06-{青山望卻玉人樓}

晨光微露，而鳳翥郡卻是南方第一個活躍起來的地方。

在鳳翥郡巨大的版圖上，整個郡的形狀猶如一隻巨大的眼睛。居中的是巨大的淚湖，形狀近乎為一個圓，周圍青山環繞，草木茂盛，生長著蔥郁的樹木和許多珍貴的藥材。東南西北各一山門，東方青龍門，南方朱雀門，西方白虎門，北方玄武門，分別通向鳳翥郡的四個方向。而居中則是一座名為「無極」的孤島，似是天神洞察萬物的瞳仁。在這「眼睛」的眼角，是鳳翥郡的人們無人不曉的兩大家族——坐東桃源蘇氏，居西柳閣林家。

清晨的莽莽人流，如同這眼中流轉的波光，一派繁華錦繡之氣。

茹漫站在蘇家最高的桃明頂上，審視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禁不住歎了起來。

「小姐，你怎麼了？自從昨天以後就一直唉聲歎氣的。」貼身侍女小桃上前問著，桃瓣一般的小臉上卻露出了促狹的笑，「是不是……想夕顏公子了？」

茹漫聽說，旋即回過神來，纖纖玉指點了一下小桃的鼻尖：「胡說什麼呢！」

小桃看著茹漫臉上漸漸泛起的兩朵紅雲，抬手在自己的小嘴上輕輕打了一下，改口道：「呸呸呸！應該說——我們家小姐想夕顏姑爺了！」

「死丫頭，叫你胡說！」茹漫的臉更紅了，嬌豔如桃花，「看我不擰爛你的臭嘴！」

「小姐饒命！」小桃口上說著，卻笑容不改，忙忙跑到一幅字畫前。

茹漫也不追了，只又歎了起來：「其實他並不想娶我的……我知道。」

「別難過啊小姐，我看夕顏公子他好像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況且，小姐聰明美麗，不愁找不到好人家的。」小桃走到茹漫身前，安慰道。

娥眉微蹙：「我並不是難過，只是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憐。他說‘像你這樣富貴又美到極致的小姐，恐怕是無數青年不懈追求的一個美麗的夢吧’，其實他哪裡知道，越是美麗高貴的人，越是難尋到屬於自己的美麗的夢啊……」

「嘿，可是你看夕顏公子那麼俊秀的人，不也是被許許多多的姑娘仰慕著麼？我看他自己也很難尋到‘屬於自己的美麗的夢’了！小姐從前不是挺開朗的嗎？怎麼自從遇到夕顏公子就總是唉聲歎氣的？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相思愁’？」說著，小桃調皮地眨了一下眼睛，繼而走到了窗前，微微地笑了：「不管是怎樣美麗的人，命中總還是有一段緣的，即使無份。」

仿佛被那微笑感染了，茹漫也輕輕地笑了。

但是，只要有緣就夠了，即使無份會痛苦——但求此生不會平淡如水。

*

火跳了一夜的舞，仿佛永遠也不知道困倦的樣子。

——其實，它的心早已倦了吧？

原本橘紅色的火光逐漸淡了，由大紅到淺紅，再由淺紅變成淡金，一直到幾乎消失不見。而唯一不變的，是那灼熱依舊的熱浪，將火堆四周的空氣炙烤、扭曲。

變幻著形狀的火焰裡，是記憶中誰的臉？

「夕顏！我要殺了你！——如果我不能和你再一起，我一定要親手毀了你！」

我一定要親手毀了你！

「啊……」夕顏只覺心下一陣冰涼，目光卻依舊不曾離開那火堆。起身拂去雪衣上的微塵，只用食指指了指火堆，便澆熄了那透明的火焰：「消失吧，玉姬……消失吧。」

原本睡在草堆上的雪洢此時也醒了，起身道：「你……坐了一夜？」

「是。」夕顏微微點頭，露出了疲憊的微笑，「有些人和事總是很難忘記的，即使他們早已消逝，但說不定某時某地，也會讓人忍不住想起的。」

仿佛猶豫了一陣子，雪洢開口：「是火麼？」

夕顏卻沒有回答，只道：「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家？」仿佛有些詫異似的，雪洢苦笑著，語帶譏誚，「那是什麼東西啊？」

「……」夕顏微怔，看著眼前這個迎著朝陽，卻似柳條般陰鬱的女子，轉身走出了破廟，「有父母和溫暖的地方——應該是吧？」

頎長的身影背對著雪洢，擋住了一抹朝陽投下的柔和的光，影子被拉得很長。而那雪白的身影卻並不像太陽那般遙遠，近得仿佛伸手便可觸碰，卻生怕玷污了那片純潔。

有父母和溫暖的地方……麼？雪洢抬頭，看著那背影。

可是那樣的地方，我不瞭解。

「哈……其實我也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家’。」夕顏的語氣忽然輕鬆起來，自嘲一般，「我的父母在我一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哪有資格給‘家’下定義？」

雪洢笑了，似水晶般透明，沒有一絲陰影。

「殺了他……殺了他。」

倏然間，心底只覺一涼，響起一個聲音——詭譎的、帶著魅惑的色彩。

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雪洢驚聲叫了起來：「不！」

「嗯？」夕顏回頭，有些奇怪地看著她，「雪洢？」

「啊……沒、沒事。」雪洢額上沁出了細密的冷汗，連連道。——幻覺！一定是！

夕顏微微點頭，仍是有些不放心：「哦……」

*

「零離！——」一大早，走廊裡就傳來了雨真略帶稚氣的聲音，「我要夕顏！——」

零離將寬大的袖口從雨真手裡抽出來，無奈地看著她：「我知道啦，別鬧了！」

「請問你們是……？」茹漫從走廊的另一端走來，身後跟著小桃。

雨真一時也怔住了，轉而像是有重大發現一般：「好漂亮的姐姐！」

零離微笑：「我是夕顏公子的朋友武零離，這位是他的妹妹——司空雨真。」

「我不要當夕顏的妹妹！」雨真耍起了小孩子脾氣，「我要嫁給他！」

「……」聞言，零離和茹漫的臉色都微微變了，怔愣在原地。

「胡說什麼呢！」小桃一個箭步從茹漫身後鑽出來，大聲反駁，「夕顏公子比武贏了我家小姐，將來一定要娶我家小姐的！你是他妹妹，怎麼可能嫁給他？」

雨真聽說，倒豎柳眉，怒斥：「你胡說！我又不是他的親妹妹，怎麼不可以了？我們從小在一塊兒長大，應該講究個先來後到吧？」

「感情這東西是不講究先來後到的！」

「我看你是理虧才這樣說的！」

「我說的是事實！」

……

「夠了！」茹漫大喝一聲，兩個小丫頭同時住了嘴，「都不是小孩兒了，吵什麼吵？」

零離看著這情景，反倒笑了起來：「真是‘心有靈犀不點通’，這位蘇小姐說的，竟然和夕顏教訓雨真的話一樣。」

茹漫聽說，臉微微紅了，倒是小桃聽得一臉得意。

「零離！不許你幫她！」雨真撅起嘴，面露慍色，小臉兒憋得通紅。

「好好好——」零離噤聲，卻猶自笑著。

頓了頓，茹漫正色道：「都別吵了，且叫小桃沏些茶來罷。」

「偏不！」雨真挽了挽袖子，強了起來，「我倒要和蘇小姐比試比試！」

「雨真！‘君子動口不動手’！」零離急忙阻止，本想要用火來制止，卻又擔心雨真再度精神不振，踟躕起來。

「本姑娘是女子！」雨真說著，轉向了茹漫，「敢來麼？」

「哦？我倒是沒什麼不敢的，只是你用什麼來跟我比？」茹漫興味盎然地看著她。

雨真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就憑——這一雙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