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撫著滿園盛放的桃樹,粉紅色的花瓣紛飛如雨。
偶爾也會吹落到閣樓上。幾片花瓣舞了起來,落到了雪白的衣襟上。
夕顏拈起一片落在衣服上的桃花瓣,細細端詳起來。
「我的少爺呀!別老是一副若無其事、事不關己的樣子嘛!」青霖在閣樓上來回踱步,急得團團轉,「這……這莫名其妙就有了皇……」
「住口!」夕顏拂袖,幾片花瓣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登時塞了青霖滿口。
「呸呸!」青霖吐出了花瓣,直跳腳,「少爺你說怎麼辦啊?」
夕顏頓了頓,歎了口氣道:「你以為我是故意的啊?聽路人說那小姐很厲害,所以想會會,誰想我就贏了呢。皇上和皇后姨母肯定不會答應,還有那個纏人的傢伙……」
「少爺啊少爺,我真的是拿你沒轍了。」青霖搖搖頭,一臉無奈,「一聽說比武就什麼都不顧了,也不看看什麼場合。況且我看全國啊,沒幾個人能贏你了,更何況是個嬌弱的姑娘家……」
「好啦——你以為我不煩啊?本來出來是為了清閒清閒,離那個纏人的傢伙遠一點,誰知道更麻煩的又來了。」夕顏伏在欄杆上嘟囔,像個闖了禍的孩子,「讓我靜一靜罷。」
「哦……」青霖點點頭,緩步離開了。
風變得更輕柔了,似女子纖纖的玉手,溫柔地撫摸著大地。午後的陽光是淡淡的,不似初晨一樣的清涼,也不像正午一般的毒辣。夕顏側坐著倚在欄杆上,輕搖著白玉摺扇,微微閉上了眼睛。
「這位公子真是好身手啊!」溫柔被打破了,轉而襲來的是渾厚的聲音。
「原來是蘇老爺。」夕顏起身,恢復了一貫的矜持與優雅。
「請問公子名姓?今日擂臺可教老夫開眼了啊!」蘇老爺微笑著,深沉的目光中夾雜著欣賞與讚歎。
「不敢,讓您見笑了。在下司空夕顏。」夕顏恭敬地回禮。
「司空夕顏?好名字。」蘇老爺點點頭,「夕顏公子身手不凡,不知從哪裡得來?」
夕顏一怔,繼而微笑起來,迅速反應道:「哪裡,不過是雜七雜八的小功夫,平日裡閑來無事看看書,玩笑罷了,權當強身健體了。看蘇老爺的樣子,想必也是高手吧?」
「哦?」蘇老爺略顯驚喜,「公子何出此言啊?」
「這個看您的手便可知——雖未運功卻勁氣渾厚,蒼勁有力,若非高人,絕無此等身手。」說罷,夕顏溫婉一笑以作回禮。
蘇老爺聽說,大笑起來:「呵呵呵……果然有些識見!老夫沒有看錯人啊!」
聽到此處,夕顏的笑容陡然凝滯,逐漸暗淡下來。
蘇老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細微的變化,依然興味盎然:「改日你我二人切磋切磋。今日公子以雙指斷劍,想必多多少少受了些輕微的傷,且去跟我上些藥罷。」
「好……好的……」夕顏點點頭,心不在焉地回答。
二人正欲前行,忽見一個小丫環急急跑來:「老爺、公子,小姐醒了!」
*
雕花的窗子未曾掩上,風肆無忌憚地探了進來,滿屋的水綠紗帳被吹卷著,似層層迷朦的水綠雲霧包裹著窗前的女子。女子身著水綠長裙,站在綠紗紛飛的房間裡幾乎與其融為一體,而身上散發的獨有氣質,卻分明凸現出來。
因為這裡,本不是屬於她的地方啊……
雪洢默默注視著「自己的房間」,流轉的目光帶著無盡的鄙夷和輕微的憤怒。
從前走進這個房間的記憶早已湮滅,總感覺是第一次來到這裡,而這個令她完全陌生的空間,就是被稱為「林家七小姐閨房」的地方——呵,真是諷刺……她想拒絕,想掙扎,卻動彈不得,無計可施。每次從這裡走過,總有一種想要砸碎它的衝動,可是她只感到無力。她是那樣的柔弱,在權力的漩渦裡,被一次又一次無情地攪拌,攪碎了當年她尚且稚嫩的內心,再次癒合,已變得冰冷僵硬。
她明白,自己只是個替代品——僅此而已。曾經出身貧賤,輾轉市井的她,在兒時那飄搖不定的日子裡,即使是一枚小小的燒餅也能燃起她全部的快樂。她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亦不曉得母親在哪裡,每天有無數人從她身邊走過,她也只覺得這世上只有她一個人孤獨地活著,甚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要活著。
唯一清晰的是,在那個灰暗的雨天裡,一個墨藍色衣著的人對著她笑了,不辨深意。
「做我的女兒吧。」那人伸出溫暖寬大的手,微笑。
她抬起頭望著他,將冰冷的小手放到了寬大的手心裡。
然後,她以林家七小姐的身份來到了林家莊,取名林雪洢。
那樣富麗堂皇的地方是她從未見過的,似是天堂。到處都是青青的嫩柳,蔥綠一片。
從那以後,她就深深愛上了那種顏色,那種脈脈含情的水綠,她披著它,整天快樂地在莊園裡跑,在柳條編織的小小的秋千上開懷地笑,就如梢頭的一片柳葉……她一度是感激他的,感謝他給了他一個完整的家,感謝他給了她自出生以來最堅實可靠的安全感,感謝他在她最冷的時候獻上了一絲溫暖,親切地叫著他「爹爹」。
那天的天氣依舊很好。而當她跑到林家的墓園裡時,看到一個嶄新的墓碑上刻著「林家七小姐林雪洢之墓」時,她終於明白了一切——原來,她只是一個代替品!那個曾經給過她溫暖的人,只不過是利用自己來彌補或減輕喪女之痛!
他知道了這件事,第一次動手打了她,近乎癲狂:「誰讓你去的!誰讓你去那裡的!?」而稚嫩的小臉上所承受的不僅是一記耳光,而是一道刻骨銘心的傷痕與裂縫,如同地獄的種子,在她稚嫩的心上生根、發芽,長成了一種她不知名的情感。
她開始厭惡他了,而且是那樣的熱烈。
——可是她無法掙扎,自從她踏進這莊園,她就再也不屬於她了。她成了一枚棋子,一個任人擺佈的傀儡……這一切她心知肚明,卻無計可施。她封閉了自己的心,這裡的任何人都無法靠近,作為一個手無寸鐵的單薄女子,這恐怕也是她唯一能夠做到的保護自己的方法了。
她甚至以為再無人能打開那把冰冷的枷鎖——然而事實總是令人始料未及的。
「你的歌聲真的很美。」
一如那天,那個微笑的聲音。
「……」雪洢抬頭,有些茫然地看著窗外。
今生縱有幾多愁,愁思盡付庭前柳。
「雪洢?」門在這時響了,將飄渺的思緒打亂。雪洢開門,卻看到一個墨藍色的身影。
雪洢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冷冷道:「你來做什麼?這次又有什麼要命令我……」
話未說完,只覺胸口一陣悶悶的痛,已然動彈不得。
「對不起,」林海渡歎了口氣,隨即將手中墨色的丸藥納入雪洢口中,「我並不想這樣,可你應該明白,我們都是身不由己的……只能讓你再次離開了。」
視線逐漸變得模糊——雪洢頹然倒下。
「對不起,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