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

郝大楞住院了,長這麼大第一次住院。

不過,住院的日子清靜極了。

在這個寂寞的城市裡,郝大楞是沒有什麼朋友的,因此也並沒有人來看望過郝大楞。

還有就是,郝大楞希望未婚妻知道這件事,但是從郝大楞的內心來講,郝大楞還是希望未婚妻不要知道的好,不單快樂,連痛苦也還是不要摻進別人生活裡的好。

住院的日子裡。

郝大楞每天接觸的人就只有為郝大楞主治的醫生,還有就是幾位可愛的護士們,她們是從來都不會問郝大楞為什麼住院的,這一點上,郝大楞非常地喜歡。

起初,郝大楞還以為要向別人不厭其煩地解釋同一件其實與他們自己又沒有多大關係的事情,這會是多麼令人煩累的事情。

轉眼過了三天。

郝大楞躺在病床上,李月在病床前無微不至的侍候著他。

事實郝大楞卻也並不想動,有專門的人,來照顧你的起居,完全不要你操什麼心。病人只要每天按時定量服完他們給你開的那些花花綠綠的藥丸就行了,然後你就靜靜地睡覺,等候人體新陳代謝的替換,就這麼簡單。

而這一切,都是只有病人才能享受到的特殊優待。

不過,也是可以換過來理解。

而所謂的醫生,他們的職責就是強迫性地剝奪去一個完全失去自由的人的一切權利。

白天裡,郝大楞根本睡不著覺的,因為附近的什麼地方老是傳來那種機器作業聲音,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可以迷著小睡一會,郝大楞也不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直到郝大楞胳膊上的傷稍好一些的時候,郝大楞才知道原來是附近的某個地方常常在不分白天黑夜地搞房屋建築。

就是這種聲音,經常性地把郝大楞搞得好煩好煩。除此而外,郝大楞好象到是沒有什麼對住院日子不滿意的。

好在所受的傷並不重。除了手臂挨的那一棍子骨折而外,其他的只是擦破點皮,沒有什麼大礙。

有一天。

郝大楞被請進放射室,裡面的光線很暗,因為抬進去時,郝大楞一直呈昏迷狀態且胡言亂語的。郝大楞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們的話。既然是這樣,他們當然有理由懷疑郝大楞有輕微的腦震盪了,他們開始檢查腦部,其結果又沒有發現淤血,很令他們失望了。

郝大楞被停放在一間黑屋裡。

周圍都是等著排隊的病人及家屬們,他們用一種迷惑的眼光望著郝大楞,好象是給一個垂死者某種敬憐似的,郝大楞為這個想法而高興,但是也不免覺得又要令他們失望了,因為郝大楞的傷勢確實沒有嚴重到他們想像中那地步。

郝大楞就是這樣停放在擔架上,被人抬來抬去的,郝大楞都好多次覺得煩死人了,而他們完全不顧及郝大楞的感受。有時,郝大楞就想,這樣抬來抬去的,是否折磨病人成了醫生的天職了呢?這樣一想,郝大楞又被自己嚇了一大跳,郝大楞記得小時候寫作文最愛講醫生比喻成白衣天使什麼的。

沒有人來看望過郝大楞。

郝大楞也僅跟一位新來的護士聊得起來,是這樣的,她是來醫院裡實習的,郝大楞住院的時候,她還沒有來呢!而她走的時候郝大楞卻沒有出院呢。

的確,在郝大楞那為期不短的受傷日子裡,郝大楞倒是對這個和郝大楞不是很熟的小護士感興趣。

她是來醫院裡實習的,明顯的護理經驗不足,她也常常給郝大楞旁邊的病人們紮錯針,為此她總愛遭來許多病人投訴。而她每次來紮郝大楞針時,郝大楞都不喊疼,雖然也許郝大楞本人的血管更難找一些的。

她也許是因為這個而喜歡和郝大楞呆在一起吧!郝大楞這樣想。

郝大楞覺得雖然有李月的細心照料,但那些日子,郝大楞的心情不是很好。

郝大楞和李月單獨在一起時,李月也老是問郝大楞在高中裡讀書時候的事情,(不知道她從何知道郝大楞讀過高中的背景的)。而郝大楞實在是不願意談及高中生活的,因為郝大楞不知道該告訴她哪些,李月老是盯著問郝大楞,郝大楞又不好不理人家,於是郝大楞也說了一些。

郝大楞對李月說了他們的食堂、操場、圖書館等,後來郝大楞向她說了他所鍾愛的文學名著,郝大楞儼然一個學者賣弄地說了《西西里檸檬》裡的故事,也是曾經修蓮英最喜歡的一本書。

李月聽得很認真,燦爛地笑著。不過李月說,她不喜歡《西西里檸檬》這本書,因為故事的結局是個悲劇。

她這樣評價一本很青春、迷惑的世界名著,郝大楞只有無言了。

無奈,郝大楞只好轉椅目標對李月講起了娘的故事。

也許因為是住院本來就有太多的時間吧,郝大楞又一次向別人講郝大楞和娘挖野菜采蘑菇的故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郝大楞出門在外想念娘,到後來郝大楞自己都覺得這個故事沒有了感染力。

「你講的好象是不感動我的故事哦!」李月這樣向郝大楞證實。

「沒有啊!我聽得很認真,沒有騙你,不過我還是想聽聽你說一說你們高中裡面的故事?」她問。

「不說了,你叫別人說給你聽吧!」郝大楞感覺特鬱悶。

也有的時候,郝大楞的知覺是十分的敏感的,比如做完那次手術的日子,郝大楞就能感覺到抓心掏肺的疼痛來。

郝大楞的臨房的病床上是一位垂死的老女人,她面容枯槁、眼窩深陷。經常會有家屬吵吵鬧地來,吃一氣他們帶來的水果,最後,留下一個矮老頭,他就常常坐在垂死的老女人的床邊,手裡拿著一副破舊的老花鏡,一遍遍細心地檫拭著,也不哭。

直到老女人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那一天,他都還是守在床前,那一下郝大楞正好和那位新來的小護士躲在報亭後面講故事,他為他女人的死,流下了幾滴渾濁的淚後,用一種只有他自己能懂的眼神看了看我們,好象是要我們都來記住他的女人靈魂馬上要升到天國去了的時刻。

死就死吧,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種小傷,于郝大楞並算不得什麼。

整個住院期間,沒有人來看望過郝大楞一眼,還有就是未婚妻修蓮英,難道她真不知道他負傷麼?每每提到未婚妻修蓮英,李月總是愛理不理的,郝大楞也想像不出他能有什麼事情比他負傷還重要,況且這傷還是為她而負的,李月有什麼理由討厭自己提及未婚妻呢?

想到未婚妻,郝大楞就想起了娘交給的任務。可是來四平這麼多天了,不但沒有完成任務,就是連人影都沒見一個。

郝大楞想起了修蓮英,在醫院的病房裡一遍一遍地想她。

郝大楞想,關於發生在他生命中的那些防不甚防的玩笑,它們離譜的演繹方式似乎從來就不與他的意志為轉移的,郝大楞痛恨、迷惑、無奈的就是這個。

曾經的生命裡。

郝大楞何曾會想得到會名落孫山;何曾想得到修蓮英會不顧自己的感受出外打工?

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受傷的人總是郝大楞一個?為什麼所有不幸的事全都沖著他郝大楞來?

也或許,受傷的那個人不是他郝大楞,靈魂中早已經有誰悄悄地侵住下來,借用他郝大楞的身體鬼使神差地完成他魔鬼般衝動的意志。

後來。

郝大楞又想過這魔鬼是誰,他也許更想他郝大楞的另一面真實的自我。

有一天,郝大楞的病房裡突然閃進來一位飽經滄桑的女人。她是郝大楞的娘親,看到這個女人時,郝大楞幾乎興奮起來,郝大楞對李月說:「你先讓開一會兒吧,我老娘來了.」雖然看到娘親郝大楞的內心是激動的,但郝大楞還是不想讓李月這麼快看出來。

「媽你可來了,我還以為這個世界上的人都不會管我了呢!過來坐啊!」郝大楞親熱地叫著。

母親大約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想到郝大楞一下子會對她這麼文縐縐起來,可能於她到不習慣了。

郝大楞娘走過來坐在郝大楞的病床上。

「好點了嗎?」郝大楞娘問。

「好多了,不過那不重要!你既然能來,這點才最重要!」郝大楞對娘又笑了一下。

郝大楞娘好象很不安,不知道該說什麼和做什麼。

郝大楞開始認真地啟導娘,「這樣吧!你既然來了,就陪我上廁所吧!我尿憋得實在受不住了。」

郝大楞娘伸手過來扶他。

「你弄痛了我,知道不?」郝大楞開始在娘面前發賤。

「哦!那我輕一點,」郝大楞娘說。

「輕一點也不行!」

「那你還要不要上廁所?」

「你你弄痛了我,我還上什麼廁所?」

郝大楞娘更不安起來。疼在兒的身,疼在娘的心啊!郝大楞娘開始抽煙。

「我的娘親啊,難道你不知道在醫院是不准人吸煙的嗎?」郝大楞提醒老娘。

郝大楞娘到病房外面丟了煙進來。

「老媽,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住院的?」郝大楞疑惑地望著老娘。

「多虧李月那孩子求人去告訴媽,這次來媽並沒有打算來責備你,媽聽說你和別人打架住了院,就是想著來看望你一下。」郝大楞娘愛憐地看著郝大楞。

「媽你放心好了,我馬上就沒有事情了。等我出院後,我就去完成您交給我的任務。」

郝大楞娘望著郝大楞倔強的臉龐,眼裡閃出了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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