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暮然見他劍術頗有特長,輕功腳力更是精熟有道,只是不肯下來決一勝負。心頭不禁惱起,見楊瓊似乎在消耗著自己年老體弱的功力,面上勃然大怒。見遲遲不能對絕,他也開始避實就虛,將手中快刀使得密麻亂影,用內力注刀,將左右的石壁用刀氣封住,束縛起他的輕功騰挪,迫其下來。
楊瓊見他使出這手兇狠絕技,不敢再輕易的在石壁上騰躍,又見天色已晚,也不願一味的抛磚引玉,就平地撒開劍術而鬥。殷暮然耗費著大半功力,把楊瓊從石壁上逼下來決戰,更是饒不得半點便宜。刀卷烈風而去,呼嘯在山谷之中。兩人各賭手段,鬥至十餘合,難分高低,一個劍奪風雲氣象,一個刀展雷電神威。一個似南山猛虎,威氣盛淩,一個如北海狂龍,傲貫九天。
殷暮然見彼處的劍術精妙,與己相匹。心中暗暗喝彩不已,本欲求勝,一時卻又不能壓制,刀劍正激沸爭鬥著,突然抖刀一轉,緊握住刀柄調砍為刺,單刀直指楊瓊的中盤心臟上穿刺,手法勁力,皆為上乘出奇。楊瓊見他冷不防的以刀代劍,直刺自己的心口,知他是要取捷徑之道,連忙倒步疾退。殷暮然占了出其不意的上風,步步緊入,單刀直入。楊瓊見他的刀劍逼得急,稍有遲緩,立刻被穿心而過。退後誘了一程,五指緊握住青玉劍柄,劍鋒一撥一化,將劍搖晃成一個劍圈,步伐卻是頻頻後退,似在誘其深入。
若殷暮然此時收手退刀,自是無半些劣勢,他卻滿擬楊瓊會被自己這一招降服,故此不但未有半點警覺,反而單刀追入得更深,絲毫不理會眼前的劍圈有何威妙。楊瓊見他不知自己這招劍法中的妙處,心中大喜,便將劍當前掩遮住前胸,將手中劍圈欲演欲烈,揮化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劍影幻圈,一時駐足,把他的單刀逼住。
這招劍法有名,喚作雀尾豔屏,是從孔雀開屏散豔中領悟出的劍招,最適合於護身自保,能霎時予敵意料不及的反攻。
殷暮然是江湖上的年老前輩,本應見多識廣,但他過於欺敵,哪裡想到眼前這僅二十出頭的少年,竟然能在自己的刀式上借勢生勢,頃刻便使出一套名家劍法,當真是防範不及。比及省悟時,刀鋒已有八成卷陷於劍圈之中,只握住倒柄,彎刀被拌攪於劍圈內,碰撞激烈,十分紮耳。
殷暮然早是驚噓不迭,泛起難處。若要將刀從劍圈中取出,彼處的劍圈只要稍稍往前一逼,便可將自身罩住,不死也殘。若是棄了刀柄,必要以最快的身手急閃一側,不然亦會被劍圈中所激彈的刀柄所擊中,必受重傷。若是任由這刀在劍圈中撞擊,不出半個時辰,右臂胳膊,非斷不可,鬚眉不禁焦慮,甚感不安。
楊瓊這招雀尾豔屏是楊順天親手所教的高明劍招,是劍法中的劍中之王。看視一個簡單的劍圈,但圈內的回轉縫隙極小,劍影能在圈中順逆縱橫更替,翻翻覆覆,裡裡外外共有三十六道劍影。刀入圈中,如浪似滾,自是十分的費力。殷暮然手中的彎刀是單刀中的快刀,其長不過二尺,刀背厚重,入了劍圈便難以自控,,有力難使,只得隨動。以他的剛烈脾性,自是寧死不辱,更不會求饒甘休,此時任有一腔傲性,眉目也不禁暗自焦急下來。
楊瓊已是全勝,見分了勝敗,無須再鬥。將劍柄暗耐平息,一時偏手,又合著殷暮然握刀不緊,脫手而去,劍鋒一掃之下,反帶將劍圈中的快刀一併甩往一側,刀尖橫直的刺沒在石壁裡,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楊瓊本無此意,卻又難以解釋,不禁陷入尷尬。
殷暮然只當楊瓊有意在羞辱自己,漲紅著原本白練似雪的面皮,又羞又惱。一個歷盡世事滄桑的武林老前輩竟大敗虧輸於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年手中,傳言出去,情以何堪,只好教人笑柄。他本是個性情剛烈的老頑童,哪裡肯情願忍下這口惡氣?雖是輸此一戰,面上仍有所不服。
楊瓊見他滿面敵意,也怕自己鬧劇翻成了仇恨,又不知所言,臨急中便索性繼續裝作糊塗,把劍收了,唱個大喏道:「多謝前輩容讓,讓晚輩僥倖得勝,十分抱歉。」
殷暮然只當楊瓊在刻意的冷言諷刺,指桑說槐,只是氣吁吁的立聲在那,便不回話。楊瓊又道:「前輩可是姓殷名暮然,是中原前輩?」殷暮然也不答話,口中只是悶哼一聲。心想明知故問。
楊瓊見他問而不答,知他尚在計較彼此适才的勝與敗,必是不服氣的敗給了自己,心中難平,此時理解他此刻的心思,但又想到比武較量,自是有輸有贏,難道是他欺我年輕,不屑敗陣與我?
兩人相互默然一刻,楊瓊突然想起絕淩峰上的那首詩,便脫口念道:「一目回首望,感思煙霧中。」
殷暮然聞聽到這句詩,面色頓鮮,雙睛明亮,相視楊瓊一眼,問道:「少俠這詩從哪裡學來的,自己作的?」楊瓊笑道:「是晚輩三個月前在亂雲穀的一座絕淩峰顛上偶然所見,因詩意精妙,內蘊高明。故此愛不絕口,每日裡都要念上一念,權當留戀。」
殷暮然徐笑道:「難道少俠也喜愛遊歷山川,賞閱風景?」楊瓊見他終於能好好的說上一回話,點首道:「無論天山塞外還是三山五嶽,只要在下有生之年,都想去一覽佳景,題詩留名。如此笑傲天下,不與世爭,才是人生之幸。」
殷暮然聽言,方才舒然一笑,道:「看來楊少俠也是性情中人,老朽卻是文墨稀疏,老不中用,真乃後生可畏。」楊瓊笑道:「莫非絕淩峰上的詩句是前輩所遺留的?」
殷暮然微微點頭,把刀拔出,笑道:「一時詩興所發,胡亂題寫一首,皆是浪寫浮塵之言,不直一曬。」
楊瓊揖道:「前輩的詩句,真是動人肺腑,皆為人生真實大理,如無此經歷者,必無如此的塵世感慨。晚輩是個浪蕩無禮之人,初生牛犢,膽大妄行。适才冒犯之罪,權是在下的無心胡鬧,請前輩海涵,在下甘受一切責罰。」
殷暮然早把心放寬,呵呵道:「少俠是個性情直爽的傲氣好漢,無拘無束,言語灑脫,不懼虛禮,算得上是武林中難得的青年俊傑。」楊瓊道:「在下慚愧至極。」隨即請前輩上了馬,一道而行。殷暮然也沒了氣惱,上馬與楊瓊同出此穀,問道:「少俠是何方人士,如此青春年少,劍術便如此高強,輕功亦如此卓絕。以老朽量之,少俠與楊順天是什麼關係?」楊瓊聞說躊躇,心想我出伏牛山的時候,師父曾嚴誡於我,不要將彼此師徒關係宣洩出去,以免生出無端事非,有失性命,此事我可萬不能說。
這番想定,恐他生疑,笑道:「在下是中原的一個浪子,曾投師于天龍幫慕容天王門下,承蒙天王錯愛,學了些武藝,幼習劍術,長練輕功,故此敢大膽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其實與楊順天並無任何關係。」
殷暮然將信將疑,口中含糊應聲,楊瓊見他疑惑難信,故問道:「楊順天是什麼人,莫非也是劍術名家?」殷暮然笑道:「難道你師父就不成與你提起過他?」楊瓊道;「天王師父從未說過,晚輩冒昧請老前輩說說楊順天之事如何?」殷暮然啞然一笑,徐徐策馬道:「那楊順天曾是中原武林盟主,最有名一流劍客,不過他已經辭退了盟主之位,如今算來已有二十多年了。他與你師父慕容天王是結義金蘭兄弟,當年在泰山之巔結義的共有七人,你師父名排第三。楊順天名排第五,若以輩分而論,那楊順天還是你的師叔呢!」
楊瓊唏噓納悶道:「楊順天是中原第一劍客,又是武林盟主,按理說武功輩分應該是最高的,卻為何排行第五位,而慕容天王卻排行第三位?難道家師的武功要比楊師叔還要厲害?」殷暮然呵呵笑道:「若當以武功而論,楊順天的劍術獨領武林風騷,確實厲害。只是他幾個人結義,非同尋常,不是一般的拜把結盟,也不是為了爭名奪利,而是劫後餘生的英雄好漢情義。不以武功高低論排前後,而是按個各自的年齡大小依次排名,老朽知道你師父好談論古今舊事,豈不與你等弟子說說楊順天的事?」
楊瓊笑道:「不知為何,師父從不提起,也不知七大天王是誰,但求前輩為在下解說則個。」殷暮然道:「與你說說也無妨,這七大天王都是武藝高強之人。第一個是仙劍山莊莊主柳世遠,號稱護刀天王。第二個人,是既將開立恒山門戶的鎮西天王南燕承。第三個人,便是你的師父獨臂天王慕容風。第四個人是逍遙天王陸震天,第五個人便是原武林盟主,劍風天王楊順天。第六個人是雁門關上的朝廷大將,射雁天王尉遲朗。第七個人便是逍遙山莊的莊主,幽雲天王呂長安。原本楊順天之下還有兩個天王,降魔天王如今在江南尚武堂,人稱殺無赦天王的柳燕章。」
楊瓊唏噓道:「我聽說南北江湖已經是交惡十餘年,怎麼柳燕章卻到尚武堂去了,莫非其中有什麼變故?」殷暮然道:「那柳燕章是黑蓮神教的一個教頭,葉雲風的師弟,神教與逍遙山莊曾激烈大戰過數次,有解不清的恩怨,所以他被迫退了出去。至於之下的蒙面天王甘辛衛,此人亦為了得,其劍術不在楊順天之下。也不知為何,二十年前他一紙退書,便在江湖上不見蹤影,一直不曾在武林中露面,想必是看破了凡塵,做了化外之人,真是可惜!」
楊瓊道:「可惜什麼?」殷暮然道:「甘辛衛的武功謀略,足以號鼎江湖,無敢不服。楊順天之後,若是他肯繼任,武林之中便無南北之分,其恩怨是非必能消逝許多,也不至於江湖上到處都是你死我活的爭鬥。可他已經退出了江湖,俠蹤少見。這難道不可惜嗎?」
楊瓊見他把甘辛衛說得意味深長,比對師父還要敬佩三分,料想他絕非等閒之人,心想這甘辛衛竟有如此厲害,既然劍術不在師父之下,那師父又是如何做到中原第一劍客名位的,這豈不是有些矛盾?
正欲相問,突然聽到峽谷上方傳過一聲刺耳的金雕鳴叫,向前方穀口撲翅低飛而過,如箭似快,在這幽暗的穀中,顯得有些詭異。雕聲過後,穀道內頓時死寂般的悶沉,似乎在暗示著有什麼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