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拾憶 第5章 恍若夢境前塵事

我頗為得意地領著芳菲從司命天君的蓬萊島出來,心中十分悵然。司命天君乃天地誕生之初,由盤古的指骨化成的一隻神龜。後來太一稱帝治世,他便被尊為司命天君,執掌六界輪回,眾生命運。

司命天君存在了千萬年,天宮的天帝一代一代地換,從東皇太一到如今的昊天天帝,司命天君的位置卻從未有人能動搖,據說元始天尊見了他,都是雙手一揖,喚一聲:「天君。」

我幼時正值巫妖大戰,神父神母並幾個兄長均是四處出征,因著十二祖巫不敢擾了司命天君的清淨,蓬萊島自成一方樂土。神父憑著僅有的幾分交情,求著司命天君收留了我。司命天君當時並無弟子,一個人也是孤寂得很,便同意了。

時至今日,用他的話說,他當年收留我,真真是作孽。我初到蓬萊島,便因控制不住體內的寒氣,將他的府邸整個封在寒冰之中。他將我拎到屋頂上,埋怨了半日,他本是水裡的神,自是化不了我的寒冰,最後還是將我三哥喚了來,才算完事。至此,司命便也算與我有了患難之交的名分,也是愈發露出了他為老不尊的本性。

馬車顛了近半月,才將我從梁國的帝都帶到魏國的都城。芳菲縮在馬車的一角,一臉委屈:「姐姐,你好好的祥雲不駕,非要坐這個什麼勞什子馬車,害得我腰酸背疼的。」

我理了理有些雜亂的頭飾,道:「你非要眼巴巴地跟來,便只能隨我坐這馬車了。」

芳菲皺著眉,嘟嚷道:「明越哥哥明明說人間甚是有趣的。」

我繼續理了理衣服,一本正經道:「若是你隨他來,時不時冒出個貌美的仙女,那確是件有趣的事。」

芳菲瘦小的身子抖了一抖,搖頭道:「這馬車坐的甚好甚好……」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有一內侍掀開車簾低聲道:「郡主,魏國接應的人到了。」

我點了點頭,取下別在腰間的面紗,蒙上便隨他下了車。車下已站了一隊人,我頗為頭疼地皺了皺眉,這陣仗,著實是隆重了些。

領頭的男子雙手一揖,微彎腰道:「在下元子攸,奉陛下之命前來迎郡主入宮。」

我淡淡一笑,答道:「如此,那便走吧。」

他手臂一揚,做出一請的動作。

我微微頷首,慢慢走向了另一輛馬車。芳菲跟在我身後,手緊緊地握著我的小臂,似乎是有些緊張。

馬車又一次顛了起來,芳菲縮在一角發著呆,我笑著打趣道:「如今你竟被這凡間的人嚇傻了。」

芳菲似是沒聽到,依舊發著呆,我詫異道:「芳菲,你竟嚇成這樣?」

芳菲冷不丁回了神,撅嘴道:「姐姐,你又笑話我。」

我哈哈一笑,續道:「看看,我就說讓你不要跟來。」

芳菲眨了眨眼睛,頗有些委屈,卻是沒有再反駁。只一會兒,她似乎又想到些什麼,又小心翼翼地湊上來問道:「姐姐,你究竟忘了多少事。」

我思索了一番,答道:「也只那五六年吧,怎地突然問這個?」

芳菲皺了皺眉,又小心翼翼道:「姐姐,你可還記得魔君?」

我把玩著手中的扇子,笑道:「自然記得,不就是重岩嘛。」

芳菲努力地搖了搖頭,急道:「姐姐,我說的是以前的魔君。」

我心中一陣慌,不禁喃喃道:「以前的魔君……」

芳菲急急地提醒我:「姐姐,是欒華,欒華啊!」

我怔了一怔,木訥地看著芳菲:「我……不記得……」

芳菲洩氣地坐到一旁,哀歎道:「姐姐,你那五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怎麼會這樣?」

我努力地回憶了一番,著實是想不出什麼,便搖了搖頭,笑道:「想這些做什麼,五年的記憶而已,不礙事的。」

芳菲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托著腮一臉的鬱悶。

我握了握拳頭,歎了口氣,那五年我何嘗不想記起,只是,忘了便是忘了。伸出手若無其事地撫了撫扇面,那一行字寫的倒是飄逸。

「折雲梨花盡,微雪合歡開。」

這魏國的皇帝倒也不是個心急的,並沒有急急地召我入宮。本來我還尋思著施個小法得些方便,如今倒也省去了我不少麻煩。

芳菲向來有些膽小,嚷嚷著不敢獨自睡,便硬生生和我擠了一起。奈何這床委實是小,睡到半夜我便被擠得「咚」一聲掉下床來。我萬分無奈地看了看四仰八叉的芳菲,搖了搖頭尋了個披風披上便出了門。

這夜裡的月光灑的倒是極好,幾分淡薄,幾分柔和。見院中擺了架竹制的秋千椅,我甚歡喜地坐了上去。想來我存著的香露不多了,改日須得抽空找嫦娥再尋一瓶。抬頭望瞭望空中的月亮,倒沒有看到什麼吳剛砍桂,嫦娥翩舞的虛影,我頗有些失望。

人間有許許多多惆悵的詩歌均是獨自對月的感懷,本上神活了這麼些年歲也沒逃進例外,是以我此刻是十分地悵然。回想今日芳菲問我那五年的記憶,我之所以沒有太多惋惜,大抵是因著這已不是我首次經歷失憶。約摸三萬多年前,我還與芳菲那般大時,曾在天紋石中沉睡了一百多年,生生忘了三百年的記憶。那段記憶我至今也未能尋回,卻也不像初失記憶那般癲狂淩亂,是以時間可以釋懷一切。

我正在院中對月暢懷,便聽到「吱呀」一聲,我循聲望去,便見到那扇老舊的院門被推了開來。一道白影閃了進來,似乎是意識到院中有人,那白影愣了一愣,終是朝著我走了過來。

我輕輕地搖動著秋千椅,抱著一副看戲的心態靜靜地看著。那身影走至我面前,雙手一揖,道:「見過郡主。」

我看著他的面孔努力回憶了片刻,方才想起這便是白天那魏國隊伍的領頭,我淡淡笑了笑,問道:「你此時來這有何事?」

他端起身子,恭敬道:「守夜的侍衛來報說院中有動靜,我擔心郡主安危,便來查探查探。」

首次被凡人保護,我倒是頗感新鮮,歪著腦袋看了他許久,才笑道:「你覺得我這會有什麼事?」

他原先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又被如此一問,愣了許久才回答道:「郡主到底是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我等自然要多關照些。」

我由衷地點了點頭,我這般模樣在人間倒確是個弱不經風的女子。因著我極少被如此關照,內心不由地生出一陣感動,遂拍了拍一旁空著的位置,邀請道:「莫要站著了,過來坐吧。」

我這廂難得如此熱情,他那廂卻是十分地猶豫,沉吟了許久才支吾道:「這……深更半夜地……不合禮數吧!」

我向來不喜被拒絕,又續道:「心中既無事又怕什麼禮數呢?不過是邀你同我賞賞月罷了。」

「這……」他一時語凝,遲疑了片刻終於是慢吞吞地坐到我身旁。

我甚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樣才好嘛,你這般拘泥於禮數,我也會被你拘束的。」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我,疑道:「郡主自小在王府受的教育竟是不同嗎?」

我思忖著我定不能太過與眾不同,便打了個哈哈道:「自然是相同的,只是我向來不願拘束自己,便也就隨心而行了。」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輕輕地哦了一聲。

我靠在一旁的秋千架上,細細地端詳著他,忽而見著他衣領處繡著幾朵合歡花,讚美道:「你這領口的合歡花倒有幾分別致。」

他不自覺地摸了摸領口,淡淡笑了笑,解釋道:「我出生那年合歡花開的甚好,我母妃覺著合歡花能與我帶來祥瑞,便常在我外衫的領口繡上合歡花。」

他那笑容連帶著領口的合歡花,我甚覺熟悉,揉著太陽穴仔細回憶了許久,我恍惚間看見一滿地合歡花的山崖,幾株梨樹迎著風立在其中,恍若有一聲音說道:「昔微,這稀疏幾棵梨樹太過傷感,我在此添了些合歡花,你可歡喜?」

不自覺間似有什麼劃過臉頰,元子攸有些清冷的聲音傳來:「郡主,你怎流淚了?」

我猛一回過神來,手自然地從臉頰劃過,笑著掩飾道:「我這眼睛向來有個毛病,看什麼看久了總會流淚。」

他怔了一怔,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道:「郡主若是有什麼傷心的事,倒是能與我說一說。」轉而又續道:「沒有自然是最好的。」

我望瞭望天上的月亮,悵然道:「這光景約是不早了,我倒是有些困了,你也回去歇著吧。」

聞言,元子攸站起身來,悠悠道:「那我便先行告辭了。」

我揉了揉有些酸脹的額頭,緩緩地點了點頭。元子攸略頷了頷首,便抬腿朝著院外走去,走至院門處,似又想起什麼,轉身道:「明日便要面聖,還望郡主提前做好準備。」

我歎了一歎,略略點了點頭,又聽到「吱呀」一聲,院門再次合上。

我坐在秋千椅上漸漸睡了去,恍惚間又聽到那聲音說道:「昔微,待這合歡開了,我們便尋一處仙境,一同歸隱了罷!」

我輕喃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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