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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卯時,許魅醒來,不覺神清氣爽,心情大好。洗漱打扮完畢,看窗外天已微亮。時值仲夏,早晨就有些悶熱。許魅前晚已觀天象,見鬼宿在南,帝星明亮,便知今日無風,酷熱。連忙出門來到隔壁,見陳沖房門緊閉,輕輕扣門問道:「師弟?快起來,該出發了,遲了就熱起來了。」
等了一會兒沒動靜,許魅輕輕推門,那門竟然沒鎖。她走進去一看,見陳沖蹬了被子正在床上酣睡,剪尾槍靠在房角,並散了一地的衣甲。許魅不由得皺了皺眉,走到床前捏住他的鼻子。陳沖感覺呼吸不暢,哼哼兩聲睜開眼,正待發怒,卻看到師姐笑盈盈地看著自己,不由得一驚,連連問道:「師姐你怎麼進來了?」
「你房門未栓,我一推門就進來啦。」許魅笑著說,「看你屋裡亂七八糟的。快起來,時候不早了,還要趕路。來,師姐為你梳頭。」說完也不顧陳沖反對,拉著他來到桌前,麻利地為他梳洗完畢,又穿上亮銀甲,系上勒甲絛。「嘖嘖,昨天沒有仔細看,沖師弟穿上這身衣甲,恁是威武雄壯。」
陳沖紅了臉嘿嘿乾笑,又被她一拍腦袋,「傻笑什麼?快,下樓吃了早飯出發了。」陳沖應聲,提了剪尾跟著師姐來到樓下,胡亂吃了些早飯,又揣了點乾糧在包袱裡,當即謝過驛官,從馬廄處牽來照夜,「請師姐上馬。」許魅看那照夜高大威武,毛色高貴,眼似蛤蟆微鼓,額有頂凸像龍,雖不知如何相馬,卻已感覺乃是寶駒,不由得愛惜地撫mo馬頭。
照夜歡快地打著響鼻,甩頭抖抖馬鬃,前蹄輕輕點著地。許魅便翻身上馬,陳沖拉過韁繩,辭別驛站,對驛官道:「轉告趙縣爺,小爺走了。」說罷,拉著照夜出門奔北門而去——那蘇陽縣卻是在蘇州之南,故而去蘇州走北門。
陳沖腳程快,走得兩個時辰便來到蘇州城下,抬頭看時已午時一刻,太陽正猛,好得蘇州城中柳繁橋多,卻也消得些暑氣。
陳沖眼見家近,心中興奮異常,「不知爹娘見了我時,卻會是何種景象?」他流覽著街旁熟悉而陌生的屋宇,高興地指給師姐看:這是小時候經常看戲的茶樓,那是賣好吃蜜餞瓜子的小店,前門槐樹下賣糖人的老頭不見了,換了個年輕人,後街又多出一家貨棧……兩人說說看看,過路轉橋,轉眼間來到將軍府,門前一切都還是十年前那副模樣,什麼都沒變。
陳沖扶師姐下馬,正欲上前叩門,忽的府門大開,一約九歲大兒郎手提畫弓,腰插羽箭急急沖了出來,邊走邊朝後面嚷道:「我在府中悶得慌,出去射只鳥兒便回,怎恁是煩人!」後面跟著數位家丁,打頭的一人喊道:「使不得,二少爺,老爺出門時有命,讓二少爺在房習書,不得出門。」邊說邊按住他肩頭,不讓再走。
「哎呀,我就出去玩一會兒。」那小孩掙脫手,轉頭注意到階下兩人一馬。見那姊姊好生漂亮,旁邊立一少年將軍,背後站著白毛駿馬,好不神氣!心下立即不服,嚷道:「你二人在此作甚,卻有何好看?」
陳沖笑道:「你這兒郎好生無禮,我們又沒惹你,卻沖小爺亂吠?」
「好哇!」那小孩罵道:「你敢罵小爺是狗?給我抓住他!」說完指揮眾家丁來拿陳沖。那般家丁見人辱主,卻也忠誠,發聲喊手持棍棒套索,來擒陳沖。許魅正待阻攔,被陳沖擋住。
「有意思,我便替爹娘收拾一下你們這群奴才。」掉轉槍頭,以槍尾連掃一氣,那般鷹犬或中胸腹,或中腿膝,盡皆倒在地上呻喚。陳沖健步奔上臺階,將那小孩探手提起,嚇得他一陣亂撲騰,口中仍不依不饒:「你敢欺負我~我是討逆將軍陳威的兒子,你罵我是狗,就是罵我爹老狗,我非告訴我爹,讓他把你抓起來~快放開我……」
陳沖心中好氣,「我便罵你來著,卻關爹何事!」說完綽槍拎著那小孩徑直入門。許魅將照夜栓在門前,急急跟了進來。這邊廂早有人通知管家和夫人,兩人急急趕到前院來看,見一少年郎身披銳甲,右手執槍,左手正提著少爺立在院中,後面還跟進一雅色村女。
那管家急忙上前作揖:「我家少爺何事驚怒二位?還請將少爺放下說話,在下在此賠罪。」陳沖便將那小孩往旁邊一扔,丟在院中草地上,眾家丁急去扶起,攙回夫人身旁,那小孩放聲大哭。陳沖將槍噌地插在地上,對管家笑道:「錢伯,多年不見,你臉上竟也有皺紋了。」錢管家一愣,眯瞪眼細細瞧著陳沖,驚得退了一步,「你……你……夫人……」
陳夫人正在檢查兒子有無受傷,聽得這邊喊她,便扭過頭,「怎麼了,錢管家?」
「少……少爺……」錢管家激動得口吃了,手顫顫地指著陳沖。
陳夫人這才仔細去看這少年英雄,卻見他走上前來,撲通跪地,長身叩首言道:
「沖兒叩見娘親!跪請娘親福泰安康。」
抬起頭來,涕淚橫流。陳夫人先是一驚,然後轉喜,不覺淚下,竟放開小孩躬身扶住陳沖肩頭:「沖兒……你真是沖兒?」陳沖點點頭,「是我,娘親,一別十年,孩兒無日不在想念娘親和父親大人,祈禱爹娘平安。」陳夫人歡喜得啞然失言,跪下抱住陳沖痛哭。「你這孩子,野到哪兒去了?!想死為娘了你知道嗎?不知吃了多少苦?……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下不許再離開娘了……」陳沖亦哭,周圍眾人盡皆下淚,那小孩亦不知所措。半晌得起,陳夫人想到什麼,拉過身後的兒郎道:「虎兒快來,見過你兄長陳沖。」又對陳沖說道:「這是你弟弟,佑沖,乳名虎兒。」
佑沖紅了臉,長身作揖道:「佑沖見過大哥。」陳沖亦還禮,笑道:「原來卻是誤會——小弟以後若要出門射獵,我可與你同去。」佑沖聽罷拍手稱好。陳夫人又問道:「沖兒,這位姑娘卻是……」陳沖忙答道:「一時高興竟忘了介紹,這是我師姐,姓許名魅。」又對許魅道,「師姐,這便是高堂。」許魅早看得仔細,深深道了萬福。
陳夫人忙請進屋,眾人坐定,有家丁要去拔那杆槍,卻拔也不動,陳沖笑道:「不用拔了,就讓它立在那。」轉身問道:「娘親,緣何不見父親大人?」陳夫人笑道:「老爺卯時點兵去了,我已讓錢管家派人去通知他。沖兒,這十年究竟發生何事?為娘見你如今英氣勃發,深感欣慰。」陳沖便將被風刮上山,成為幻真的徒弟,學藝十年的事情具說與眾人聽。
陳夫人聽得嘖嘖稱奇,又稱讚了許魅幾番,說道:「你既是沖兒師姐,便是我女兒一般,這裡便是自己家。後邊還有幾間乾淨屋子,我已吩咐下人收拾,你可選一間住下,進出自便,不必拘禮。」許魅口稱不敢,謝過陳夫人。
眾人又絮叨了一會兒,忽聽得府門大開,人馬嘈雜。一人高聲在外喊道:「門前誰的千里馬?我那孩兒何在?咦,這是誰的兵器?」陳沖聽得是父親聲音,連忙跑出門,卻見陳威正端詳著那剪尾槍,身後環立幾員戰將。陳威運氣嗖的一聲抽出那槍來,掂了掂分量,又舞得兩下,才鐺的一聲杵在地上。陳夫人笑道:「老爺回來了?那是沖兒的兵器,卻是鋒利得很,你小心別傷到了。」陳威把剪尾扔過來,陳沖迎空接住,就勢使了一招虎踞龍盤,蕩出一圈風氣,吹得陳威鬚髮飄揚。陳沖放下兵器,跪倒拱手:「沖兒叩見父親大人。」說完叩頭,鳳翎甩動。
陳威雙手扶起兒子,看著這個比自己略高的少年良久,目露贊許之色:「嗯,好,好。老夫今日校場點兵時,見青鸞扶風入雲,大吉之兆,哈哈哈哈,想不到卻是沖兒回來了!好!好得緊!」身後眾將齊聲祝賀:「恭喜將軍今日父子團聚!」
陳威道:「今日實在可喜!管家,排下筵席!我要為吾兒接風!」錢管家答道:「早已備下酒宴,專等老爺和諸位將軍。」陳威朗聲大笑,拉著陳沖的手走在最前。陳夫人對許魅道,「魅兒,你可去廂房稍事打扮一下,出來入席。」許魅應諾,隨兩個丫鬟先行回房。
眾人入席坐定,陳威又問陳沖這十年經歷,陳沖便在眾人面前又說了一通,陳威聽罷,說道:「我方才掂你那杆槍時,質地均勻,抖握有勁,便知是杆好槍,正思是何人打造,老夫好尋他打把偃月刀。卻不想是仙人所贈。」又問門外何馬?陳沖答照夜,昨日收得。
他忽見得廊下諸將目瞪口呆看著身後,忙回頭,卻是丫鬟引了許魅出得堂來。
一群色狼!陳沖心裡暗暗罵那些將領,自己卻也忍不住盯著許魅,不住地瞧。
但見許魅淺笑妍妍,柳眉輕蹙,朱唇暗啟,耳穿琳琅妙玉,手戴流翠細鐲,身披白絲金邊衣,腳著繡花銀邊履,體態端莊,腳步娉婷朝這邊走來。陳威哈哈一笑,對諸將道:「你們癡看甚麼,此是兒婦!」諸將慌忙端正,陳沖羞得臉紅,起身答道:「父親大人,此乃師姐許魅,不是兒媳。」陳威「哦」了一聲,連連搖頭,暗想,「卻也配得我兒。」
待到許魅坐定,便不再多言。眾人一直喝酒到深夜,只有陳夫人和許魅未飲太多醒著,其餘都醉得不省人事。陳夫人吩咐家丁將諸將背入偏房安頓,又讓幾人將陳威父子都各自扶回房間,對許魅說道:「魅兒,我還要照顧老爺,無暇分身,沖兒那邊就要叨煩你了。」
許魅點頭道:「夫人放心。」旋即來到陳沖房內,幾個丫鬟已經為他卸甲寬衣,睡在被裡。許魅扶陳沖坐起,見他渾身臊紅,口噴穢氣,身體發熱而四肢冰涼,知是飲酒過量。便吩咐丫鬟端來木盆,運指在陳沖頭、背上幾處大穴遊走,暫態催得陳沖「唔呀」一聲吐出來。吐完便喂得陳沖喝下幾匙醒酒湯,見他氣息逐漸平靜,才將他放倒,又蓋好被子。笑著看了陳沖一會兒,又伸手捋順他額前的亂髮。見他昏昏睡去,發出鼾聲,起身對丫鬟說:「好了,沒事了。收拾一下都回去休息吧。」說完自己也回房去了。當夜無事。
第二天卯時三刻,陳沖醒來,略覺頭痛,亦不知怎麼回到房來。連看那油布包,好在丫鬟並沒脫掉衾衣,所以信物還在。他取出油布包藏在床墊下,呼喊來人,沐浴更衣一番,已經辰時。出到堂來,見母親與許魅俱在,正飲早茶。
陳沖請過安,心中想到:父親既然在朝廷當差,應該知道一些事情。便問陳夫人父親何在?陳夫人答道:「老爺卯時便走了,昨天點完步兵,今天去驍騎營點騎兵。剛與魅兒說起這姑蘇城,正好我要去寒山寺還願,吃過早飯你也隨我們一起去逛逛罷。」
這邊佑沖卻不依了:「大哥,逛街有甚好玩?我們去虎丘林中射獵如何?也好讓你看看小弟的精妙箭法。」陳沖聽了來勁,但又想和母親許魅去周圍轉轉,他望見門前假山旁有一窪翠竹,便指著最靠外的一株竹子說道:「你說自己箭法精妙,從這裡到那竹約百步,我卻不要你穿甚葉子,你只要能射中竹身,便是你贏,我就隨你去林中射獵。」
虎兒撇嘴答道,「這有何難?」張弓搭箭,瞄了一眼,喊聲「著」,嗖地射將出去,只聽劈哢一聲,那箭不偏不倚從正中釘透翠竹。陳沖奇之,拿過弓來略微一拉,想不到佑沖小小年紀已能開一石弓。說道:「我卻無弓。」
佑沖問道:「兄長能開幾石?」答道,「五石弓,有麼?」
佑沖笑道,「我還以為是七八石,那便沒有;五石卻是有的。」說完跑回房,不多時便取得一副雕弓並箭壺出來,說道,「兄長也射一箭給小弟看看吧。」
陳夫人笑道:「你弟弟就是喜歡這些弓啊箭啊什麼的。五歲便學步射,那畫眉雕弓是老爺今年才送他的生辰禮物。」
陳沖拉拉龍弦,勁力剛好。便就箭壺內抽出一箭,張弓搭箭一瞄眼,「著」,「嗖」的一聲飛矢出,正好射中佑沖先箭,將其從中劈開兩半,箭簇掉在地上。佑沖拍手叫好,急急拉了大哥就要出門,陳沖只得辭過母親和許魅,跨上照夜,佑沖也騎了匹棗紅馬——他卻也是學了騎術的。兩人引了三騎並幾隻獵犬,五人策馬出城望虎丘而去,此處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