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不敢。」她開始著手準備器具,淡淡的應道:「婉兒不是在教訓您,婉兒只是在做好一名醫者的本分,提醒您要愛護自己的身體。身體是你的,倘若連你自己都不愛惜,那麼就算婉兒是華佗再生扁鵲再世,也救不了你。」
「嗯嗯,」柴玉點點頭,「婉兒教訓的是。」
「婉兒不敢。」
「我允你。」
他允她?他允許她教訓他?!慕容婉兒低下頭刻意避開他的目光,不想讓他看出她的不知所措。她不喜歡他說這種話,這麼曖昧不清這麼不夠明朗這麼……讓她浮想聯翩!讓她覺得自己在他的眼裡好像很特殊一樣……特殊,會嗎?
「婉兒不敢。」
柴玉的眉毛打了一個結,不敢、不敢,又是不敢!他覺出了她話語中刻意的疏離,有些氣悶卻又無可奈何,他是洪水猛獸還是會吃人的妖怪?!為何她非要這般的逃避躲閃不可?!他以為讓她明白了他的心意之後,他們會有更深一層的瞭解!可是現在,事與願違!經此一事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了,莫不是他太心急了?
他看著慕容婉兒不甚自在的表情,心中似有了悟,婉兒雖然堅強果敢,但骨子裡卻還是個害羞的女子呢!這種事情果然不能逼得太緊,如果適得其反那就得不償失了,他儘量放柔聲音,道:「婉兒,昨日是我唐突了,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我對你是真……」
「昨天的事情,婉兒已經忘記了。」慕容婉兒急忙打斷柴玉的話,她不要再聽那些足以擾亂她心神的言語!她怕她承受不起!
「忘記?」柴玉漆黑的眼裡瞬間蒙上一層薄霧,朦朧的讓人看不清他眼裡的情緒。忘記?!真虧她居然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女人如果被男人表白,不是應該激動的徹夜難寢嗎?何況那個表白的男人還是他,他承認他很自負,但敢問世間有幾人能出他其右?!這般優秀的他,她竟然對他說,她忘了?!柴玉深深地吸了口氣,爾後,嘴角勾勒出一道彎彎的弧度,輕笑道,「說得好啊!那我是不是也該忘記呢?」聲音溫潤如玉,像一道柔和的風,太過輕柔,讓人心裡慎得慌!
慕容婉兒垂下眉眼,輕聲道:「小王爺若是忘掉,自然最好。」
真是個狠心的女人!柴玉睥了她一眼,瞳眸中蒙上了一層淺淺的慍怒,小王爺若是忘掉,自然最好?!聽聽這都是什麼話?!她忘了就算了還不准他記著麼?!他就不明白了,為什麼她要這麼抗拒他?他明明感覺到了,她和他一樣,一樣的淪陷了,一樣的情不自禁……但她那麼努力的掙扎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他不是一個值得的男人嗎?!
他不值得……柴玉太陽穴旁的青筋幾近迸裂,他不值得?!他不值得還有誰值得?!青眉愈發的緊蹙,他揉了揉眉心,告誡自己不能再想了,再這樣下去非得鑽牛腳尖不可!他現在情緒這般的容易波動也都是拜她所賜!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才能這左右他的情緒了……
柴玉無奈的歎息,道:「算了,不說這事了,我們診治吧。」說完,他伸展雙臂,吩咐小仲道:「寬衣。」
「不!」慕容婉兒尖聲反對!
柴玉靜靜的看著她,目光裡有一瞬間凝結的冰冷。不?!她又在拒絕他了是嗎?
慕容婉兒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似乎太過強烈了,急忙躲開柴玉的目光,弱弱的補充道:「那個……我們今天就……隔衣施針吧!」
「你說什麼?!隔衣施針?理由。」柴玉定定的盯著婉兒,等待著她的解釋。
慕容婉兒偏過臉將眼睛藏在如墨的髮絲裡,不再言語。一瞬間,房間裡突然彌漫開一種凝重的氣息,猶如暴雨臨來之際那堆砌的黑雲,讓人倍感壓抑。
不對頭!小仲圓溜溜的眼睛在柴玉與慕容婉兒之間來來回回,很不一般的氣場啊!他們兩個到底怎麼啦?一定有什麼事發生過!會是什麼事呢?
靜默。
短暫的靜默之後,柴玉率先打破了這一室的凝滯,淡淡的說道:「你是醫者,我是病患,醫者與病患之間不能過分在意男女之妨……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句話是婉兒你曾經對我說的,就在不久之前。」幽深的眼靜靜的看著慕容婉兒,「你不會這麼快就忘記了吧?」
「我……」慕容婉兒現在終於知道什麼叫作繭自縛了,她用自己說的話把自己給捆綁了!
柴玉似乎並不想給她辯解的機會,伸展雙臂,命令道:「寬衣。」
不容置喙。
「主子,您是不是……喜歡上婉兒姐姐了?」小仲侍立在旁,一邊研墨一邊很有膽的套柴玉的八卦。
「婉兒姐姐?」清清淺淺的的語氣,溫柔至極。柴玉挑起眼角,淡淡的瞄了他一眼,道:「如若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比她要大吧?」
「這個嘛……」小仲摸摸了自己的臉,嘻嘻笑道:「婉兒姐……」在柴玉淩厲的目光裡,很識趣的換了稱呼,「婉兒姑娘,她一直都以為奴才只有十四五歲呢!」小仲雖然看起來一副小孩子的模樣,但其實他已經二十二歲了。
柴玉瞥了他一眼,哼道:「很光榮嗎?」
「呀~~沒辦法,這副皮囊是天生的!話又說回來,主子您是不是真的屬意婉兒姑娘?!」小仲繼續不怕死的刨根問底。
「妄自揣摩主人的心意,罪。」
「身為死士卻好奇心旺盛,罪上加罪。」
柴玉的嘴角掀起一絲弧度,漫不經心的繼續說道:「看來是我太慣著你了……」
「呵呵~~~」小仲訕訕的笑了笑,主子今天的心情貌似還不賴,不應該呀,一大清早和婉兒姑娘的氣氛明明那麼詭異來著!
「我喜歡她?」柴玉輕輕的反問,語氣平淡的聽不出他的心思,只是手指間的豪筆卻未曾間歇,下筆輕柔,工筆細膩,明潤的水墨在平展的宣紙上勾勒出美好的弧度,一點一滴的描繪著他心上的那個女子,綰鬢青絲嫣紅水衫,眉如遠山唇點絳,一雙黑眸翦水清澈的就像藏著一片大海一樣……擱下筆,他靜靜的凝視著畫中人的迷人笑靨,喟歎道:「眉目如畫,如此佳人,誰不想得?」
喜歡這兩個字太膚淺,他,想得到她!
小仲撅起了嘴,兩條濃重的粗眉滑稽的挑了挑,說道:「我就不想要。」
「你?」柴玉笑道:「你若是有一絲歹念,就算我不殺你,阿念也會殺了你的。」
其實,小仲並不只是侍童這麼簡單,就像整座柴王府,也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又有誰知道清雅幽靜的底下究竟隱藏著多深秘密呢?
小仲,一個以生命追隨柴玉的死士,他與那個被喚作「阿念」的女孩是搭檔,原本都是世上無名無姓的人。
小仲與阿念,柴玉身邊明暗兩大護衛,仲主明,念為暗,生死相隨,寸步不離。
但,事實上,小仲要比阿念幸運得多,因為他是明衛,可以明目張膽的活在眾人的眼前,可阿念卻不一樣,身為暗衛的她只能隱藏在濃重的黑暗裡,無聲無息,甚至沒有站在太陽底下的權利,因為她只是一個影子,一個只有在暗夜裡才能存活的影子。
所以,當他們還是孩子的時候,當他們承受住煉獄般殘酷的考驗,一起僥倖存活下來的時候,他們便立下了過此生不離不棄的誓言。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小仲嘻嘻笑道:「那都是小孩子說著玩的怎麼能當真……」話音未落,小仲猛一轉身回首便見一支飛鏢已然陷進紅木漆柱幾寸許!玩真的呀?!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氣,好險!他瞪著兩隻大眼睛看著窗外,叫道:「阿念!我開玩笑的呀!」
窗外靜寂無聲,只有一片雲霞染上了醉人的紅,美得毫無聲息。
小仲訕訕的笑了笑,呵呵,女人,真可怕!
不過,「奴才對婉兒姑娘的那一手華麗麗的金針過穴之術反倒比較感興趣,」小仲笑嘻嘻的蹭過來,一臉的心馳神往,眼睛裡都放光了,「那技法實在是……出神入化、美輪美奐、呃……」呃……他有些苦惱的錘錘拳頭,赫然發現沒有什麼比想說一句話卻怎麼也找不出那個詞來得更憋屈了……都快憋死他了!
「是嗎?」柴玉淡淡的問:「難道不是一般的針灸嗎?」
「主子這您就有所不知了!」小仲立馬來了興致,滔滔不絕的講了起來,「只要在江湖上走過一遭的人,沒有人不知道‘神醫’慕容氏的!」雖然他們只是小王爺的護衛,但也會出去辦事時偶爾在江湖上溜達溜達……「而這金針過穴之術就是慕容氏的獨門絕學,相傳能‘生死人、肉白骨’,沒有治不了的病!」小仲兩手一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道:「對了,主子,十年前王爺還因為您病情惡化親自上門去求醫了不是?您還記不記得?」
「沒印象。」十年前?十六歲的時候?柴玉只知道自己十六歲的時候差點死掉,昏昏噩噩的連眼都睜不開還能記得什麼?「怎麼?他們治好的?」
小仲先是搖搖頭,後又點點頭。
柴玉看著他,問道:「搖頭又點頭,什麼意思?」清淺的語氣裡夾雜著隱隱的不耐。
「搖頭是因為他們不肯治。」
柴玉有些好奇,「是嗎?」
江湖人嘛,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怪癖,當然,慕容世家也不例外。小仲撇撇嘴,說:「這慕容世家說也奇怪,醫術高超吧,脾氣也古怪的很,有個‘三不醫’的規矩:不醫窮、不醫殘、不醫官。當初王爺下金三十萬兩他們還不肯醫,就因為王爺是鄭王。」
「那我是怎麼活過來的?」
小仲笑嘻嘻的說:「慕容家有個小女孩,當時也就七八歲吧,是她給您喂了一顆藥丸,雖然沒治好病,不過命倒是保住了,所以奴才又點頭嘛,其實也算是慕容家救得您。當時王爺感恩戴德的想要為慕容世家建座橋,也被他們婉拒了,說是祖上有規矩不准與朝廷中人有任何來往……」
「然後呢?」柴玉撫上畫中人淡淡的眉眼,問:「你在懷疑婉兒的身份?」
「倘若主子您真的喜歡婉兒姑娘的話,」小仲單膝跪地,眼裡閃爍的冰冷的目光,道:「奴才會去查明她的身份。」無關緊要的人可以不管,但如果是主子在意且極有可能插手主人生命的人,他們是決不允許有半點差池的,更何況是來歷值得商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