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總管一家世代于王府中為奴,即便單是柴榮,也已在王爺身邊隨侍了數十年,可以說他是王爺心腹的心腹,王爺對他的信任顯然已經超越了主僕之間的界限,而他的言語,很能左右王爺的判斷。
柴總管躬身道:「倘若這慕容姑娘能留在王府,豈不也是美事一樁?」
「是嗎?」柴王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笑著問道:「你又看出什麼來了?」
「奴才是王府的總管,王府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逃不過奴才的這雙眼睛。」
「哦?說說看。」
柴榮笑道:「王爺您也知道,小王爺因為頑疾纏身,自幼便立誓終生不娶,也一向對任何女子不假辭色,卻惟獨對這位慕容姑娘讚賞有加,這……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
王爺似有所慮,問道:「那……依你所見,他們二人如何?可否般配?」
柴總管笑著說了四個字:「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王爺不禁笑道:「好!好一個天作之合!好啊!」
柴榮見王爺面露悅色,當即趁熱打鐵,繼續說道:「而且,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慕容姑娘才能治好小王爺,王爺您想,倘若能把她留在王府,既得了小王爺的歡心,又能治好多年來的頑疾,豈不是兩全其美?」
柴王爺點點頭,有道理,呵呵笑道:「本王知道該如何做了。」
毓竹軒。
針灸完畢,柴玉穿上上衣,輕輕地問道:「婉兒,我們治療大概需要多少個療程?」
「這個不一定,要依小王爺的病情而定。」慕容婉兒抬起頭來看著柴玉,很嚴肅的說道:「小王爺,您如果有什麼地方不舒服一定要和婉兒講,明白嗎?」
「這個自然。」柴玉頷首,嘴角銜著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我既然答應讓你醫治,當然會全力配合。放心,我現在沒有什麼異樣。」
「那就好。從明日起,我們就要進行打坐調理氣息之法了,每日早晚兩次,每次兩個時辰,」慕容婉兒一邊收拾器具一邊說道:「才開始可能會覺得有些累,小王爺要有心理準備……」
「我沒有關係的,痛都不怕還會怕累嗎?」柴玉坐到慕容婉兒的身旁,從懷裡掏出來一個玉匣子,遞給她,道:「拿著,送給你的。」
慕容婉兒推開他的手,垂下眼簾,語氣堅決的說道:「不行,我不能接受你的饋贈。」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逃離他的世界,她就不能把殘留他氣息的東西留在身邊,她不想以後過著那種睹物思人的悲慘日子……如果只有記憶的話,記憶會變淡,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的變得模糊不清,那樣的話,總有一天她會把他忘記的,不是嗎?只有忘了他,自己才不會活得痛苦,不是嗎?
所以,她不能要任何和他有關的東西。
「打開來看看,」柴玉笑道,「要是別的東西我定不會送你,但這件不一樣。你打開來看看……」
慕容婉兒仔細的看著手中的玉匣子,翡翠色的淺青裡融著化不開的墨藍,有種水墨畫的朦朧感。圓滑沒有棱角的邊緣,穿插著鏤空的金色絲線,華麗而清雅。她忽然看見盒子背面竟然雕刻了一條腳踩祥雲盤旋蜿蜒的青龍,像是某種特別的印記,不禁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我柴家的印記,在前朝是皇室尊貴的象徵,」柴玉的嘴角牽出一絲苦笑,語氣裡透著股淡淡的蒼茫之意,「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很美麗的圖案罷了!」
後周皇室柴家的印記?慕容婉兒回想起昨夜康大人的話,鼻間忽然就開始泛酸,心裡騰升出一種難以抑制的苦楚!
柴玉看出了她眼裡那抹掩飾不住的痛苦以及同情,他連忙說道:「別管它了,你打開來看看!看看我送你的禮物是否稱心?」同情……他已經讓她覺得可憐了嗎?他不要,不需要!她那樣的眼神讓他無法承受!
慕容婉兒纖手撫上涼透的邊緣,輕輕地打開來,眼前幾乎被一瞬間的光彩耀花掉!純白的錦緞上穿插著纖細的金針,鱗次櫛比,淺淺的色澤柔和而溫暖,這金針,夢寐以求的極品!
「你用金針幫我診治,我送你金針,」柴玉在一旁輕聲說道:「合情合理,不是嗎?」
「這件禮物……的確讓人難以拒絕。」
看著慕容婉兒目不轉睛的神情,柴玉眼裡的寵溺融化成一片濃濃的笑意,道:「你喜歡就好。」
慕容婉兒緊緊地盯著擺在書桌上的玉匣子,欲哭無淚。
真是的,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這個該死的玉匣子,她把自己都給出賣了!
沒辦法,她實在是太喜歡這套金針了,喜歡到愛不釋手欲罷不能,喜歡到根本沒有認真聽柴玉究竟在說些什麼!
對了,他說了什麼?
他說:「婉兒,後天是六月十四,青州有名的遊園會,我們一起去吧。」
那她呢?她又說了什麼?!
她說:「好。」
也太爽快了吧?而且,還是無比輕快的聲音!天哪!當時她腦子肯定是讓驢給踢了,要不然怎麼會答應他了呢?!那麼輕易地就答應他了,一點兒都不矜持!
她就這麼答應他了,他會不會誤會她對他另有心思?
「誤會……」慕容婉兒不禁苦笑,她說是誤會,可是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是誤會嗎?她眼裡漸漸的凝聚淚光,淺淺的。她知道,那不是誤會,對他的那種感覺已經讓她不能再繼續欺騙自己了!是啊,她對他明明是有感覺的,那種不見面就會讓她覺得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樣,心的空洞,已經讓她不能在忽視了!是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深刻,那麼的深刻……
可是,那又如何呢?
喜歡他又如何?這大宋國裡喜歡他的女子何其之多!她也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個而已,而且還是毫不起眼的那一個!
她之於他,天差地別。她沒有與他相匹配的容顏,更沒有與他相映襯的地位!就這樣平凡如她,都無法相信他對她說的話。他喜歡她?會嗎?這樣的她,與他相遇了又能如何?即便相遇了,終究還是要錯過的不是嗎?
可是,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能讓久靜的心顫抖的人,現實卻直白的告訴她,不可以!那麼明白那麼大喇喇的現實,殘酷的太刺眼!
老天對她實在很不公平啊!既然註定不能在一起又為何要讓他們相遇呢?相遇了,卻抓不住,放手又如何捨得?
她知道,捨不得,也要捨得!可是……
就這一次好不好?既然已經答應了,就讓她自私這一回吧!
人,活著為什麼要這麼矛盾呢?明明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卻依然做錯!她知道她不應該這樣,可是,無論如何都想要多一點和他的回憶,哪怕只是一點點,就算以後她註定要啃著這些記憶來慰藉受傷的心,哪怕一邊懷念一邊心痛,她也心甘情願!
只這一次,就好!
慕容婉兒撫摸著翡翠色的玉匣子,沁涼的觸感沿著她的肌膚一直涼透了她的心,就這一次吧,與那個傾國傾城的男子相約,看著那雙漆黑的眼和溫柔的笑容,就這一次也就夠了。還能有什麼奢求呢?
現在想想,其實上天對她不薄,人海茫茫,兩個人能夠相遇是多大的緣分啊!
是啊,還能有什麼好埋怨的,原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兩個人,能遇見就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她起初認為上天對她不公,那是因為她存在著那麼一絲的妄念,是她太貪心了。慕容婉兒扯出一絲苦笑,貪心了啊……
人就是這樣,明明知道不會有好結果,卻還是捨不得鬆手,金錢、權勢,就連感情也一樣。到最後,恐怕苦的還是自己吧!
約會,然後把這段遐想扼死在萌芽裡吧……
這樣也好,本來就不應該有交集的兩個人,本來就沒有未來的一段感情,哪怕心痛也好,不舍也罷,結束吧,就此結束吧!
她不是一個勇敢的人,所以,本來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她沒有勇氣去強求!
到現在,慕容婉兒忽然覺得,他們彼此的相遇,或許不是緣分,而是上天犯下的一個錯誤,一個很美麗的錯誤。
美麗的錯誤,即便它美麗如韶華一般流光溢彩,可是,錯了就是錯了。
既然是錯誤,那麼就讓它結束吧,在這個美麗的季節裡。
這樣才會有一個完美的結局,她回到那個沒有他的世界裡,平淡而安然的度過她的一生;而他,他的身邊會出現一個真正屬於他的女人,比她更適合他的女人……
可是,為什麼這般完美的結局,卻還是讓她的心那麼傷呢?
是因為覺得自己的結局太過淒涼了吧,覺得自己很委屈?可是委屈又如何?就算將來有一天,她能留住他,但,即便能留在他的身邊又如何?守著他度過的日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堅持……
以前,不曾愛過,所以她不敢篤定。
現在,愛了,卻依然不敢篤定。
因為,那樣守著他的過活卻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啊!倘若活在深宅,困住一顆自由的心,之於她來說,與死又有何分別?她一直以來的夢想怎麼辦?她潛心研習的醫術怎麼辦?她懸壺濟世治病救人的信念,該怎麼辦?
慕容婉兒的唇邊綻放出一朵妖嬈的笑靨,美而淒涼。究竟何謂感情?他們之間的這種情愫又算什麼?愛?!可是,她無法為他放棄一直以來的夢想!不愛?!卻又無法輕鬆的放手!或許,是愛吧,只是愛的不夠深……
本來就打算扼死的情感,又期望能有多麼深刻呢?
慕容婉兒輕輕地閉上雙眼,老天,就再給她一天的時間吧!好讓她把他的樣子深深地刻進腦海裡,即便被時間的海沖刷上一輩子的時間,也無法忘記!然後,她才好輕鬆的放手啊……
一滴淚,輕輕地滑落,滴在紙上,漸漸地暈染開來,像濃濃的憂傷,沒有盡頭。慕容婉兒的嘴角上揚,卻怎麼都無法再扯出一點笑容來,「柴玉,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麼啊?」心痛的像刀切的一樣,血淋淋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