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柴王府雖然沒有皇宮內院的金碧輝煌奢華霸氣,但亭臺樓閣水榭雨軒無一不是精雕細琢巧奪天工,白石為欄紅木做樁,一地清流自水橋之下傾瀉于石隙之間,輕濺起悅耳的聲響,佳木蔥蘢,清溪瀉玉,恬淡宜人,美不勝收。所到之處,映入眼底的皆是令人賞心悅目的美景,尤其是水榭旁那大片大片的紫竹,濃郁茂盛,翡翠色的青綠中點綴著斑斑瑩紫,美麗的緊。
慕容婉兒在心底不由得讚歎,這柴王府的景致盡顯雍容大方之極致,但卻也不失清幽淡雅,讓人看了不會膩,心裡竟有種說不出來的舒適之感,可是,明明清風送爽的日子,卻夾雜著淡淡的心傷,沒來由的。
「聽聞慕容姑娘是宮裡的人?」聲音溫潤,像泉水滴在岩石之上那般的清透悅耳。
「嗯。婉兒自十二歲入宮,至今也有五年光景了。」慕容婉兒回首,不期然間便撞進一雙深深的眼裡,很美的一雙眼呢,漆黑的像化不開的水墨,尤其是那眼裡的溫柔濃稠的幾乎能讓人窒息。其實比起柴王府這讓人流連忘返的美景,小王爺這般如玉的美人卻更耀眼的緊呢,也難怪朝中文武百官的小姐們都中了毒似的迷戀他,就連宮中那幾位雲英未嫁的公主也對他癡情的很!她不著痕跡地挪開了眼,刻意淡化掉眼裡那一瞬間的迷失,頷首說道:「婉兒承蒙聖恩在宮中充當司藥女官一職,實不相瞞,婉兒此次前來乃是奉旨特地來為小王爺診治的。」
診治?「不必了,我這病是治不好的。」柴玉青眉微皺,話語間的溫柔陡然間便落了兩度,這一身的病治了二十幾年依舊不見絲毫好轉,始終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在他的心裡便對醫者早早的添生了厭惡!
「婉兒認為只要是病,就能找到醫治的法子,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是嗎?」時間的問題?他最討厭的就是這句話!柴玉垂下眼簾,淡淡的應道:「依慕容姑娘的意思……便是讓我再等上個十幾二十年,等到那幫庸醫找到醫治我的法子?!」十幾二十年?他還能有幾個十幾二十年可以等啊?!恐怕,就算是拖,他也拖不到那個時候了!他不屑的哼聲道,「算了,與其那樣,還不如早早死了的好!」
「小王爺?!」慕容婉兒才想辯駁,忽見柴玉的臉色瞬間煞白,心下不由得一驚!她從醫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這般慘白的臉色,就像一瞬之間失去了生命,完全死透了一樣!
柴玉痛苦的捂住胸口,緩緩地、緩緩地蹲下身去,慕容婉兒急忙上前搭上他的心脈,淺眉輕蹙,這脈象太過紊亂異常,忽明忽暗卻又微弱的近乎無從察覺!此種脈象的心疾也著實太罕見了!她的心情略微沉重了幾許,問道:「小王爺,你沒事吧?」
「不妨事。」柴玉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額間滲出絲絲細汗,雖然及時吃了侍童小仲貼身佩帶的藥丸,但見他唇無顏色,銀牙緊咬的薄唇現出點點猩紅,可想而知這疾病給予他的疼痛並未有多少消減!用力喘息了片刻,柴玉抬眼看著慕容婉兒,唇角勉強扯出一絲僵硬的笑,眼裡深藏的是無邊的憂傷,以及那一抹一閃即逝的狼狽……對,是狼狽!他不曾想相遇的第一面竟然讓她看到他這副狼狽至極的樣子!而他唇角勾勒出的那一絲淺淺的弧度,怎麼看都似是滿滿的自嘲與譏諷,他問她說:「慕容姑娘可是還認為……我這病能治得好?」
聞言,慕容婉兒娥眉緊蹙,不語。
果然!柴玉沒有歎息,這早就他的意料之中,糾纏了二十幾年的惡疾怎麼能說治好就治得好呢?不過,心中還是微微的有些失望,他知道自己只是嘴硬,其實心中對這病在意的很!只是,習慣了失望,卻還是學不乖,總是暗暗的期許,然後繼續失望……
慕容婉兒的粉拳緊握,暗自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治好他!不錯,天生心疾固然頑劣,也的確非常難治癒,又恐怕這二十幾年間王府遍尋名醫無數,藥方開的千奇百怪,而柴玉這藥也吃得雜七雜八,幾近吃壞了心脈!但那又如何呢?她抬起眼定定的看進柴玉的眼裡,目光堅定而沉著,爾後,輕啟朱唇,一字一頓的說道:「治、得、好!」
或許,慕容婉兒永遠都不會知曉,她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對柴玉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他的生命註定因著她而光芒四射!
那一刻,柴玉的心為之顫抖!
柴王府,廳堂之上。
甚愛清淨不喜應酬的柴王爺難得的在大廳招待客人,可見客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上座之賓不是別人,正是與王爺私交甚深的禮部侍郎康瑞生康大人。王府中人,哪怕只是掃地的老大爺也知道王爺與康大人相交不下幾十年,甚篤,所以王府中的奴僕也都把康大人當主子那般的尊敬。只不過今日,康大人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一位妙齡少女,據說是宮裡的人。
「王爺,」康大人輕呷了一口茶,道:「本府此次前來除了為您賀壽之外,其實也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太后她老人家說有好幾年沒見過小王爺了,尤其掛念,知道小王爺受心疾所累,所以特地命本府帶了人來給小王爺治病,這可是天大的喜事不是?」
太后掛念小王爺?說得好聽!
慕容婉兒靜靜的站在一旁,心中暗笑,其實這只不過是太后的權宜之計罷了。還不都是因為宮裡最受寵的那位甯德公主,哭著鬧著死去活來的非要嫁給柴小王爺不可!太后她老人家實在是煩不得了,只好與公主定下了個約定,倘若這小王爺的病治得好,那就嫁;治不好,就老老實實的在宮裡呆著,這檔子事兒想都別想!話又說回來了,太后派她這麼個小小的七品醫官過來,心思可想而知。
只是,太后的如意算盤恐怕是打錯了,慕容婉兒雖然只是一介不入流的女官,但她更清楚自己首先是一名醫者,如果她有能力她是不會見死不救的!更何況如今她認識了小王爺,剛剛在玲瓏水榭又恰巧遭遇了他突發急症,他太美,而他的病亦太罕見,只此兩點便已經完全挑起了她對他、還有他那一身病的興趣!相見即是有緣,哪怕只是一面,就憑著這一面之緣她也不會對他見死不救的!況且,天生頑疾……她最喜歡研究這種類似絕症的病了,如今,讓她逮到了這個機會,她是絕不會放過的!
康瑞生任職禮部侍郎,皇親國戚王公貴胄之婚喜壽宴皆是他分內之事,但就送禮傳旨而言根本不用他親自前來,他來,自然是徇私想要與兄長小聚一番,下盤棋。
康大人手捋銀須呵呵笑道:「皇上更是慈悲,連賜與王爺十二道奇珍藥材讓本府順道送了過來,」他命人把藥材搬進了廳中,「這可都是世間罕有之靈藥啊,定會有用處的,王爺就收下吧。皇上還說了,倘若治好了小王爺這天生頑疾,豈非是送給王爺您最好的壽禮不是?」這話雖是皇上說的,但卻說到了康大人的心坎裡,他深知小王爺這病讓王爺心中梗著一根刺,心口有刺,任誰都不會好受的!
王爺起身行禮,恭敬的道:「謝主隆恩。」
「婉兒是太后欽點為小王爺治病的女官,憑她的醫術擔任御醫也不為過,只可惜我朝沒有女御醫之職,倒是屈才了……」康大人不失時機的向柴王爺表明了慕容婉兒的身份,卻不曾想竟換來了王爺一臉的愁苦之色,不免有些疑惑,「怎麼?王爺神色異常,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難言之隱倒談不上,」柴王爺無奈的歎息道,「康兄也知曉犬子性子執拗,他這病治了二十多年亦不見絲毫起色,便早已對醫者失了信任,對診治更是諱莫如深,就連本王這個做父親的也輕易不敢提‘診治’二字!依他的性子,本王只怕他是萬萬不肯就醫的!」柴王爺有些為難的說:「看來太后以及皇上的這番好意本王也只能心領了……」
「王爺,」康大人言道:「別看婉兒年紀尚輕但醫術甚是了得,王爺可知她師從何人?」
「何人?」
「李鶴齡。」
妙手回春李鶴齡?!莫非就是那位身為太醫但卻在江湖之中名望甚高的傳奇人物?!柴王爺不禁詫異不已,李鶴齡李太醫雖然早年間便已仙逝,但他的醫術絕對可以說是舉世無雙!世人皆知他重男輕女,不但對弟子要求嚴苛且一向不喜女子習醫,沒想到那般固執古板的李太醫竟然也會有一個這般年少的徒弟,而且還是個女子!他既然能破例收了這位慕容姑娘為徒,可見她資質必不一般哪!說不定她真的能治好玉兒!
康大人接著遊說道:「關鍵是婉兒對心疾多有研究,且成績斐然,就連皇老太妃多年的心悸之症亦在她的調理之下已然痊癒,堪稱神奇啊!她可以說是醫治小王爺的最佳人選!王爺,如此機遇實屬難得,切莫錯失啊!」
「這……」聽得康大人這番話,柴王爺多少有些心動。
「王爺,莫要再猶豫了!」侍立在側的王府總管柴榮亦覺得康大人言之有理,也在一旁規勸王爺不要躊躇不決,畢竟這等良機錯失了就真的不會再有了!看著小王爺終日受疾病所累,王府上下沒有人不心疼的,多一分希望總是好的!
「王爺,」慕容婉兒思索了片刻,進言道:「這樣吧,您派人把小王爺召至這廳中,只要小王爺肯進來,婉兒有信心能夠說服他接受治療。」不管別人是什麼心思什麼用意,作為一名醫者,醫德與良知讓她無法容忍自己袖手旁觀,再者,既然來了,她斷不能讓自己白來一趟!
「也罷,也罷……柴榮去請小王爺吧!」柴王爺無奈的搖搖頭,歎道,「本王只怕他是連這廳堂都不肯進哪!」
慕容婉兒心中不由得一緊,他連這廳堂都不肯進?!會嗎?他會連踏進這裡的意願都沒有嗎?為什麼呢?她腦海裡閃過那雙美麗而深邃的眼睛,那雙眼裡的憂傷深深地刺痛了她……難道是因為他已經完全放棄醫治放棄自己了嗎?如果,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那她又該如何規勸他呢?
就算她醫術無雙,也救不了一顆死掉的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