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婉兒伏于案上,疾筆書寫著幾日來醫治柴玉的所得所想,她必須依據他病情每一絲一毫的變化來研究醫治的法子。她要治好他!一定要治好他!因為,這恐怕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了,哪怕在那之後他的生命會有另一個女人來填充……鼻子酸酸的,想哭。
真的想哭啊!是因為不管怎樣她始終都是一個女人嗎?慕容婉兒問自己,是不是覺得很委屈?是啊,很委屈,心裡真的很苦,想愛卻又不能愛的苦楚。
苦,又能如何?
既然已經嘗到了,那麼,要苦就苦她一個人好了,只要他能活著……
「婉兒……」
慕容婉兒抬頭看見來人不禁驚訝出聲,「大人?您怎麼會來?」
康大人手捋銀須,呵呵笑道:「莫不是婉兒不歡迎本府麼?」
「怎敢!」慕容婉兒起身為康大人斟來熱茶,笑道:「只是婉兒知道大人自從進了柴王府,這個時辰您一般都會和王爺在雁翎閣切磋棋藝,今個兒怎麼會……」
「自然是有事要問。」康大人笑道:「本府是想瞭解一下小王爺的情況如何,這病治得可還順利?」
慕容婉兒點點頭,道:「以目前診治的進度來說,小王爺比較配合,所以還算順利。」
「那效果呢?」
「大人,急不來的!」慕容婉兒笑道:「心疾之症重在調理,才做了幾天的針灸治療不可能這麼快就會治癒的。不過,小王爺的身體狀態相當的不錯,而且病情也有了明顯的起色,婉兒有信心能治好小王爺!」
「那就好啊!有信心就好!」康大人一臉的欣慰,像是松了一口氣,歎道:「本府與王爺相交多年,自是知道小王爺這病著實是王爺心裡的一個結啊!倘若治得好,不但是除去了王爺心頭多年的隱憂,也算是盡到了本府的一番心意,婉兒你自然也是立了大功,回宮太后娘娘定會賞賜與你……」
「婉兒份內之事,必當竭盡全力。」至於太后娘娘的賞賜麼,慕容婉兒心裡訕訕的擔憂,雖然出宮之前太后並未交代,但她也是知曉她老人家真正的心意的,倘若她治好了柴玉……賞賜還是算了吧,不懲罰就謝天謝地了!不過,她忽然轉念又一想,沒准她治好了柴玉,太后的心思又變了呢?!畢竟如柴玉這般優秀的男子本來就世間少有,太后應允完全是因為他的宿疾,倘若病治好了,想來她老人家也是樂見有一個這麼優秀的女婿的。
突然間,慕容婉兒的心一沉。
想來想去,她治好了柴玉,功過相抵,不賞不罰。那……如果她治不好呢?會怎樣?宮裡罕少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來歷,倘若康大人不是與師兄李慕白熟稔,自然也是不會知道的,所以,在那些人眼裡,她只是一名司藥女官而已。可是,為什麼還要派她來呢?慕容婉兒的背脊泛起一股涼意,她被人設計了!
宮,就像是一個泥潭,在裡面摸爬滾打卻還不沾染上泥濘,難啊!難於上青天!
算了,隨他們便吧!她對他們的事情不感興趣。
現在唯一讓她介懷的,恐怕也只有他了吧!柴玉,她想更深切的瞭解他,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慕容婉兒狀似不經意的問道:「大人,不知您對小王爺有多少瞭解?」
「小王爺?柴玉?」康大人手捋銀須,眼中的讚賞之情難以掩飾,頷首笑道:「依本府所知,在趙氏後裔,乃至因功加爵封王的所有王族後輩之中,就屬他所受的讚譽最高。雖貴為王族卻無半點驕奢之氣,謙恭有禮,德才兼備,也算是難得一見哪!」
「既有如此才能,那因何不見他為朝廷所用?」慕容婉兒知道京都裡那些王孫公子都有職差的,然而,柴玉卻只是一個閒散的小王爺。
「這恐怕是改朝換代的必然啊!」康大人不無惋惜的歎道,「太祖皇帝建我大宋之初,雖予以後周皇室柴氏一族世襲鄭王的爵位,卻也下了柴家子孫後代皆不准入朝為官的禁令,無外乎是擔心那些前朝餘孽死灰復燃擾我大宋基業罷了……」
「但事情早已過去百年有餘,難道就不能有所改變嗎?」
「婉兒,政治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康大人歎道,「坐大位者又怎能不未雨綢繆呢?恐怕……只要這天下還是大宋的天下,柴氏一族便不會有機會為朝廷效力了。這就是政治!」
怎麼會?慕容婉兒的心裡一下子就像被石頭堵死掉似的,透不過氣來,歎息道:「只是可惜了小王爺這麼一位經世之才……」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啊!」
無可奈何?慕容婉兒的眼裡閃爍著點點淚光,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無可奈何的事全都要落在他身上?!天生的頑疾也是!無法出仕的命運也是!如果他和京都裡那些王公貴族一樣,遊手好閒吃飽喝足就到處閒逛的話,或許會享受這碌碌無為的命運……可他不是!他謙恭有禮,才華橫溢;他溫文爾雅,德才兼備;他明明比那些人都強,卻什麼都做不了!不是不能做,而是無法做……
康大人歎了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婉兒,你恐怕還不知道吧,雖然所有人都喚柴玉為‘小王爺’,但其實,他不是。鄭王乃世襲爵位,父傳子,薨而即。換句話說,這偌大的柴王府裡只能有一個王爺!而柴玉充其量只是一名世子,無名無份無權無勢,只有老王爺仙逝之後他才能襲即王爺之位。這就是命運。」
怎麼可以有這樣的事情?!怎麼可以這麼對他?!
慕容婉兒垂下眼簾,一滴淚悄然滑落。命運對他實在不公,連她都替他覺得委屈,真的好委屈!為什麼每瞭解他一分就會在心底生出一絲不舍呢?柴玉,那個嘴角永遠掛著淺笑的男子,竟然叫她如此的心疼……
寂靜的傍晚,只有風的聲音。
柴玉一個人站在水橋上眺望著慕甯居的方向,眼裡盡是凝結的黑,散發著淡淡的光暈……許久許久之後,直至夜色侵襲而來,一縷涼薄的風吹皺了一池靜水,他才幽幽的轉身離去。顯然,心中的某一個決定已經下了,堅決,且,不容退縮。本來他就是一個固執的人,認定的事輕易不會改變,當然,他更不會讓已經攥在手裡的獵物逃走!
「慕容婉兒,如果我們沒有遇到還好……既然已經遇到了,又怎麼能讓你丟下我獨自逃走呢?」淡淡的語氣就像風吹過樹梢一般的溫柔,溫柔的篤定,「這一次就原諒我插手你的生活吧,誰讓你先闖進我的生命裡呢?就當是懲罰吧!」偷走他的心的懲罰,偷走了他的心卻還想一走了之的懲罰!
當晚霞被濃重的夜色掩埋的時候,一縷涼風吹來,柴玉的嘴角彎起一絲美好的弧度,他嗅到了,今晚的風裡,有一絲計謀的味道……
柴王府,正書房。
柴王爺從書案上抬起頭來,看著柴玉,有些好奇的問道:「玉兒,什麼事情這麼神秘?摒退下人不說連柴榮都不叫聽?」
柴玉笑道:「父王,玉兒有什麼事是一直讓您擔心的?」
柴王爺歎了口氣,「那還用說嗎?自然是你身上的病呀!」
「還有呢?」
「還有?還有……」柴王爺想了想,道:「還有自然就是你的終身大事了!」一層濃濃的笑意染上眉梢,王爺不禁驚喜道:「莫非你……玉兒你?!」著眼瞧見柴玉笑意盈盈的頷首,他不禁感激涕零的淌下了兩行熱淚,道:「好啊!我兒總算是想通啦!也對,以前是因為一身的病怕拖累人女兒家,現在就不一樣了,既然這病治得好,那自然就是要成親的對不對?說,看上了哪家姑娘,為父這就連夜派人去提親、不!本王親自去!」
正合他意,柴玉眼裡含笑,道:「父王,玉兒的確是有了心儀之人。」
「誰?」
「婉兒。」
「婉兒?慕容婉兒?那位宮裡派來給你治病的慕容婉兒?」柴王爺有些不太相信,「你們不過才認識幾天而已,怎麼會……」
「就是她。孩兒就是喜歡她,不知不覺便對她已是一往情深難以自持,等發現的時候已然抽不開身了……至於為何會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就對她……」柴玉搖搖頭,「孩兒也說不清楚。」
柴王爺略有所思,道:「那……為父換個方式問你,你告訴為父,她哪裡好呢?」
「明眸皓齒,粉妝玉琢,端莊嫻雅,溫柔大方,堅強果敢……」柴玉的眼裡蒙上一層黏稠的溫柔,面容中染上了薄薄的緋紅,笑道:「太多了,她的好實在是太多太多,恐怕孩兒就算是說上個三天三夜也是說不完的!」
「本王明白了!」柴王爺拍了拍柴玉的肩,語重心長的說道:「為父是過來人自然明白你現在的心情,那位慕容姑娘雖是宮裡的人,但為父若是腆著這張老臉親自去面見皇上,求下一封賜婚的詔書也不算什麼難事!只不過,為父想知道她對你是做何感想?可否有意?」
柴玉的腦海裡閃過婉兒清麗的容顏,那雙眼裡淺淺的迷茫讓他的心悶悶的,她應該是喜歡他的吧,即便刻意的閃躲卻依然能感覺到她的內心,她在掙扎,只是他不知道為什麼!薄唇勾勒出一抹苦笑,柴玉歎道:「怎麼說呢?她對玉兒看似無情卻又有情,明明很在意卻還要裝的不在意,若即若離,大概就是我們之間的關係最好的解釋吧……」
若即若離,那種讓他如此煩躁的狀態,他很不喜歡。
柴王爺不無擔憂的皺緊眉頭,道:「這……沒問題吧?為父就是怕倘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如果這都是你的一廂情願,豈不是自取其辱?」
柴玉有些洩氣的撇了撇嘴,道:「原來父王對玉兒這麼沒有信心啊!」
「那倒不是,」柴王爺笑道:「只是覺得那位慕容姑娘似乎不一樣。」出自宮中卻如她這般依然純淨如初纖塵不染的女子,鮮有。
「父王儘管放心好了,」柴玉垂下眼簾,燈光透過長長的睫羽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了他眼裡深邃如夜的漆黑,他輕聲說:「倘若她不願意,就算是聖旨下來孩兒也不會娶她的!」當然,他是決不允許有那種事情發生的!
走出書房,柴玉瞥了一眼侍立在門邊的柴榮,嘴角銜著一抹淡淡的笑意,輕聲說:「柴叔,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柴榮恭敬的應道:「老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