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雨淅淅瀝瀝的灑下來,像一張網。
水橋之上,有兩把油紙傘。
「小王爺您才剛剛紮完針,身子正乏應該多休息才是,不必送婉兒的……」
柴玉好看的嘴角彎出了一個溫柔的弧度,淺笑道:「怎能不送?倘若治好了這病,婉兒你就是我的恩人。」輕柔的聲音融進雨水裡像宮商角徵羽的演奏,好聽的緊。
治好了就是恩人……慕容婉兒娥眉輕蹙,「倘若……治不好呢?」
柴玉並沒有回答,只是停下了腳步,雙手搭在白玉欄杆上,靜靜的看著橋下水塘裡含苞待放的睡蓮,真美,那抹嫣紅在細雨裡愈發的迷人……許久,他淡淡的問道:「婉兒,知道我為何答應讓你醫治嗎?」
「難道不是因為婉兒的激將法奏效了嗎?」
「你的把戲很幼稚,起初就被我看穿了。」柴玉笑著搖搖頭,「其實,我只是不想讓父王再為我擔心了,這病折磨了我多久,就折磨了父王多久!二十六年,有夠久得了吧?」柴玉垂下眼簾,將眼裡刹那之間的哀傷藏進了眼底,「有很多人都會羡慕我生在帝王之家,有吃不盡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綾羅綢緞,享不盡的富貴榮華。但如果可以選擇,如果可以交換,我寧願用這一世的尊榮與地位來交換一副健康的身體!」這副病體折磨了他二十六年,苦痛麻痹了他的心,讓他的眼睛根本看不到生命的色彩……他活著,比死好不了多少!
「小王爺……」婉兒的心酸酸的,不知道該怎樣勸慰他。
「婉兒!」柴玉忽然轉過身來注視著她,目光灼灼,他輕輕的說,「還有就是……因為你,從第一眼看到你開始,我就堅信,你能治好我!」
慕容婉兒看進那汪深邃如潭的眼裡,發誓一般的講道:「小王爺放心,婉兒一定會治好您的。」
「是嗎?如若你真的能治好我……我只是比較介懷,為什麼你沒有早一點出現呢?!」他嘴角的笑愈發的苦澀,語氣輕飄似風,溫柔裡淺淺的冰冷,「你若是早一點出現,我也就不用受這麼多年的苦了!」抬眼瞧見慕容婉兒愣怔的表情,他突然意識到這句話的語氣恐怕太強硬了,嚇到她了吧!其實連他都有些嚇到,他平時很少這麼情緒失控過,也不知道為何會在她的面前講這些話,對這心疾,許是太在意了吧……「不過,你現在出現,我也很開心。真的,不是因為你能治好我的病,而是因為你,只是因為你。」
「小王爺!」慕容婉兒震驚的幾乎無法言語,現在是個什麼情況?誰來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他在講些什麼啊?!只是因為她?!什麼意思?在向她表白嗎?!「怦怦怦」,狂亂的心跳充斥著她的耳膜,讓她不知所措!她倉惶的甩開柴玉糾纏的目光,道:「小王爺,今天才是婉兒與您相識的第三天,我們總共也沒見過幾次面……」
「但為何我卻覺得我們其實已經認識很久了?幾年、幾十年、或者更久……」
慕容婉兒不解,「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或許他們上輩子就已經相識了!「你給我的感覺不是一般的熟悉,」柴玉定定的看著慕容婉兒,目光像纏綿的線,糾纏住她的眼神,死死的纏住,說:「婉兒,我的心臟固然有病,但我相信只要它還在跳動就能感知,」他牽起她的手,輕輕的置於他的左胸上,語氣裡的溫柔讓人無法忽視,「它告訴我,它在為你而跳動!你感覺得到嗎?」
怦怦怦!她摸到了他體內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震顫著她的心!
「你感覺到了嗎?」
「我……」慕容婉兒慌亂的抽出手,別過臉去,不再看他的眼,太過熾熱的東西總是容易灼傷人不是嗎?一抹淡淡的憂傷在她的眉梢裡若隱若現。「小王爺,其實,病人總是特別容易……和醫者產生一種類似感情的東西,是信任,也是依賴,但,你要知道那並不是真正的感情,只是一時、一時的迷茫、只是錯覺而已!」對,只是錯覺!
柴玉嘴角噙著的那抹笑變得淺淡極了,他靜靜地看著她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手足無措,目光溫柔而寵溺,看來他還是嚇著她了,太心急了?但總覺得如果不讓她明瞭他對她的心意,或許……哪怕再晚一點,他都擔心她會從他的世界裡,消失……連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何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就是很害怕,非常害怕,怕她會離開他!就衝動這一次吧,想留住她,永遠的。
他說:「我知道那不是……」
「嗯?」慕容婉兒張惶的眼睛終於敢看著他了,他說他知道那不是……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感情?她看著他,等待著他接下去的話,不覺間心裡竟蒙上了一層灰,是種拭不掉的刺痛……他明白……他如果真的明白,就好。
柴玉清清淺淺的說:「我知道,那不是錯覺。」
「小王爺!」慕容婉兒的眼裡閃過一絲淚,晶瑩剔透。她低下頭,試圖隱藏心中的波濤洶湧,她不想承認剛才那一瞬間的欣喜,輕聲道:「小王爺就不必送婉兒了,慕甯居離這裡不遠,婉兒自己回去就行了。告辭。」曼妙的倩影逃也似的翩然而去,只留下雨水冰冷的氣息……
她,逃走了。
柴玉看著那抹身影,一直看著她從他的眼睛裡消失……
許久之後,他才回過首來望向池塘裡那一大片映著淺粉色的睡蓮,輕輕地說道:「你們還真像她呀,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一聲淡淡的歎息融進淅瀝的雨裡,聽不出聲響,如果有什麼東西註定得不到,他不希望是她……真的不希望……
細碎的雨中,一把油紙傘佇立在水橋邊,很久很久……
是夜,有兩顆心不得安生。
慕容婉兒將臉龐深深地埋在手掌裡,頭好痛!好痛!真的好痛……怎麼會這樣?!為何無論是睜眼還是閉眼總能看到他呢?墨一般漆黑的眼、微微翹起的唇角、溫柔的淺笑、清風流水一般的聲音……
他說:「它告訴我,它在為你而跳動!」
他說:「我知道,那不是錯覺。」
「啊~~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他的樣子他的聲音一直都在腦海裡徘徊,怎麼趕都趕不走!她深深地歎了口氣,挫敗的趴在書桌上,胸口悶悶地,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柴玉啊柴玉!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麼啊?!」其實她知道,他什麼都沒有做,也不需要做,單單他站在她面前,她就沒有招架之力了!那般傾城而魅惑的容顏,那般溫柔的男子……他果然是禍水啊!只是那麼幾句話,就那麼簡簡單單的幾句話,竟然輕而易舉的就闖進了她的心裡,攪亂了一池靜水……
平靜,或許再也回不來了吧!
為何要遇見他?為何上天非要安排她與他相遇?
他是地位尊貴的小王爺,而她,慕容婉兒,只不過是一名醫女,一個寄居在宮中生命輕賤如螻蟻的女官罷了!他與她,即便遇到了又會有什麼故事?他與她,身份這般懸殊異常,就算相遇了又會有什麼繼續?他們之間永遠都不可能的呀!他們的相遇,沒有任何意義。
不,或許也不是沒有意義。
既然命運讓他們遇見,她就不會放任他的病情不管,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他死的,絕對不會!
雖然,她只是宮裡派來給他治病的大夫,雖然宮裡的人有著不一樣的目的,但她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作為一名醫者,她的責任便是治好他。治好他之後,她還要回宮裡……宮裡?是啊,她還要回去那裡,慕容婉兒苦笑,她怎麼忘了宮裡還有一位尊貴的甯德公主在等著他呢?!甯德公主樣貌豔麗身份顯貴,且,對他執迷不悔,癡心一片。即便不想承認,但在她看來他們卻真是仿若天成,無論是外貌、身份亦或是家世,皆般配無比!
這世上恐怕也只有那樣的人才配得上他吧……
而他們,總會有一天,他們會分開,或許是她離開他,抑或是他離開她。上天讓他們的命運交織在一個點上,這已經是對她最大的恩賜了,她不能再有別的奢望,他們的生命本就無法重疊交叉,因為沒有任何可以重疊的理由……
她治好他的病,然後,她繼續當她的司藥女官,而他,或許就能成為當朝駙馬了!
駙馬……也好,恐怕也只有駙馬那等尊貴的地位才配得上他這般清逸的人吧!慕容婉兒的唇邊揚起一抹笑,笑容裡夾著的竟是澀澀的苦!
然,笑容苦澀,心,更苦。
夜,月光清冷的涼,涼的讓人心疼。
柴玉靜靜的看著夜空中懸掛的那一輪月,月光皎潔,就是太過皎潔了,就因為那種清冷的明亮,所以才會讓人總有種朦朧的傷感……
慕容婉兒,婉兒,那個清麗脫俗的女子,蓮一樣的女子,就這樣住進他心裡了。因為一出生就註定的宿命,他從未對兒女之情有過念想,對他來說那是一種奢念,他不想拖著一副病懨懨的身體再去耽誤別人的生命。所以,他不曾想過要認真的注視著某一個女子,但,她不一樣,真的不一樣,從未想到她那纖薄嬌小的軀體裡卻能裝下一顆堅強而執著的心!她的眼神堅定,目光清澈,淺淺的笑容美麗而優雅;她,哪怕是一舉一動總是不自覺的就能吸引他的目光,然後,就再也不願移開,甚至無法容忍她從他的視線裡消失!
他從不知道原來心裡有個人,竟然是這種感覺,這麼溫暖柔和,滿滿的就快要漲出來了……想見她,哪怕只是一眼!而且,這種感覺,他並不討厭。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就成了他想珍視的人,並且這般的理所當然!從未想過排斥,也從來不曾顧忌……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深深地陷進去了,無法自拔!只不過,越是珍貴的東西往往就越難得到,倘若,要得到她就必須要失去某些東西的話,他想他也是願意的。
柴玉的眼睛比黑夜裡的黑還要濃重,那個女子,肯定是給他下了蠱才會叫他這麼難以自拔,這麼甘願的沉淪!哪怕是一直沉到海底,恐怕也會毫無怨言的吧……他垂下眼簾,執起玉簫置於嘴邊,一曲淺淺的相思彌散在月的光華裡……
簫聲清越,似夜裡的那縷清風,涼而不冷,輕輕地拂過柳梢、越過竹翠、掠過波光的湖面,悄悄地滑進院子另外一頭的慕甯居,飛進了倚窗而坐的清麗女子的耳裡、心上……
慕容婉兒循著簫聲望去,漆黑的夜裡即便有月如此,卻還是看不清晰,但她知道這簫聲的主人是誰。靜靜地眺望著毓竹軒的方向,在這曲委婉的哀愁裡,情不自禁的,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柴玉時的情景,幾天前的他,在柴王府的玲瓏水榭裡,也是在吹簫,也是這首曲子……
他,手執玉簫,一襲青衣飄揚,溫文爾雅,如水一般溫柔的眼裡卻藏匿著凜冽的張狂,像風一樣!那一眼的他,從此成為她腦海裡永遠都無法磨滅的印記,就像是烙印,終其一生都無法拭去的記憶!柴玉,那個原本就不屬於人間、似風一樣的男子啊……慕容婉兒將手伸出窗外,閉上雙眼感受著這夜裡的風,溫涼如此,就像他一樣……
「倘若你是風……」她緊緊地將手掌握成拳,只不過,心裡涼涼的,不用看也知道,手裡定是空空如也,「又有誰能抓得住你呢?」
如他這般的男子,不是她慕容婉兒能招惹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