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郁的紫竹在微風的吹拂下搖曳著纖薄的身姿,嘩啦啦的聲響很有節奏,像淺淺的絮語。
小王爺所住的毓竹軒就坐落在水榭的旁邊,推開窗就能看見那一片美麗的紫竹林,側耳就能傾聽到流水淌過岩石的潺潺水聲,空氣清新,景色宜人,是一處絕佳的修養之地,讓人心曠神怡。只不過,現在這座淡雅的莊園裡彌漫著一股常人看不見的壓抑,甚至讓人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不去。」這兩個字自柴玉的薄唇中吐出來,輕輕淺淺的,不慍不怒,卻有種不容拒絕的威嚴。
「小王爺,這是難得的機會啊!」王府總管柴榮在一旁規勸道:「何不就讓那位慕容姑娘試試?」
「試試?難道我被人試的次數還不夠多嗎?」很溫柔的聲音,卻讓柴榮的心裡直發怵!伺候小王爺長大,他的脾氣沒有人比他這個老奴更清楚,雖說小王爺是個溫柔的人,但,通常他越溫柔就說明他越生氣!果然,柴玉的眼裡漸漸的蒙上了一層淺淺的霧氣,眼睛越發的朦朧,這是他發怒的預兆。
「可是,」柴總管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說,沒辦法,王爺安排的任務,完不成回去怎麼好向主子交代?!
「沒有可是!」
這……柴總管恭敬的站在那裡,欲言又止。
「柴叔,」許久之後,柴玉察覺到柴總管似乎還沒有離開的意向,慢條斯理的擺弄著手中的殘棋,連頭都沒有抬,淡淡的問道,「你可知曉,那位慕容姑娘多大年紀?」
柴榮一怔,不明白小王爺怎麼會沒頭沒腦的問這種問題,但還是恭敬地答道:「依老奴之見,慕容姑娘頂多也就雙十芳華。」
「錯了!」柴玉目不轉睛的盯著手中那顆黑得發亮的棋子,道:「她十二歲入宮,至今已有五歲宮齡,也就是說……」
柴總管不禁訝異道:「十七歲?!」竟是這般的年少啊!
「對,她今年十七歲。十七歲,才十七歲啊!」柴玉默默的念叨著,像是中了魔咒一般,爾後唇邊綻出一朵慘然的笑容,徐徐的抬首看向柴榮,只不過那目光似穿透他的身軀一般,凝固在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他輕聲歎息道:「我身上的病,別人或許不清楚,但柴叔你看著我長大,難道你還不清楚嗎?這病是打娘胎裡帶出來的,治不好也死不了!這些年來遍尋名醫無果不說就連宮中的御醫也都束手無策,慕容姑娘她小小年紀……要說她能治好我的病,」他收回視線,垂下眼簾,將所有的情緒都掩在那長長的睫羽下,薄唇翕張,問道:「你信嗎?」
「這……」柴總管面有難色,說實在的,若說慕容姑娘能治好小王爺這麼多年的頑疾,確實有點讓人覺得難以置信,但,「倘若不試又怎會知道是治得好還是治不好呢?」
試?又是試!柴玉有些厭惡的皺緊了青眉,道:「試了這麼多年難道還不夠嗎?我又不是賤骨頭!算了吧,」他擺擺手,臉色裡有著明顯的不耐,「就按我的意思去向父王回話吧!」
柴榮歎了口氣,轉過臉來,拼命的對侍立在側的小仲使眼色,示意讓他好歹也勸說幾句。
甭打我的主意!我可不敢!就見小仲板著一張娃娃臉異常堅定地搖搖頭,主子的脾氣他是再清楚不過了,若是他認定的事情是不會有半點轉圜的餘地的!再說,主子正在氣頭上呢,讓他頂著火山口澆油,不是找死嗎?!他還不想死!
柴榮無奈的搖了搖頭,小王爺的秉性他也是知道的,打定主意就不會改變的!這麼固執強硬,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不過,既然那位慕容姑娘說她有信心能說服小王爺,那他只要把小王爺請到大廳便算完成了王爺交給他的任務了不是?一瞬之間,他的心思百轉千回,微眯起一雙眼又道:「小王爺,容老奴再多說幾句話吧!」
柴玉瞟了他一眼,「說。」
「其實,王爺也是知曉您多半是不願去的,只不過那位慕容姑娘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有欽命在身;而王爺與康大人一向交好您也是知道的,且康大人為此親自登門,如此盛情實在是不好推脫,這才命老奴來喚小王爺您的。」柴榮料定小王爺這般至孝之人斷然不會讓王爺難堪的,接著說道,「您若是實在不肯,那老奴這就去回話讓王爺婉拒了吧!依奴才看來,王爺這般疼愛小王爺,是寧願抗了懿旨,哪怕是讓康大人下不了臺,也不願強迫您做任何不願意做的事情的!老奴這就告退!」說著,他便作勢要退下。
「慢著!」
果然!柴榮立馬轉過身來,眼裡蒙上一層笑意,道:「小王爺有何吩咐?」
柴玉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柴榮,這位老人家啊!「拿話擠兌我是吧?」
「老奴不敢。」
「你不敢?」不敢才怪!在整個柴王府除了柴王爺,恐怕也只有柴總管才敢這般拐彎抹角的挖苦他!
柴總管本姓吳,乃前朝大臣之後,後周國破,柴後主被大宋皇帝封為鄭王居於青州,從那時起吳氏一族便以家僕身份追隨至今,到吳榮這輩已然三代,百又餘年矣。柴王爺感念吳氏一門的忠義,特為其族冠以「柴」姓,而柴玉更是喚柴榮一聲「叔」,可見在他心裡早已把柴榮當做長輩一樣的尊敬。所以,柴榮在王府之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而他說的話,多少還是有些分量的,至少也能讓小王爺聽進去三分!
「柴叔話中的意思是,倘若我執意不去,就成了你口中的不忠不孝之徒,還會連累父王成為不仁不義之輩啊!」柴玉立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衫,道:「也罷,既然這盛情是針對我而來,那就讓我親自去回了吧,免得父王給康大人臉色損了兩位老人家的情誼。」
「小王爺到~~~」
慕容婉兒循聲望過去,霎時間眼裡綻放出一道瑰麗的流光!就見柴玉踏進門來,身材頎長,五官精緻,身著一襲鏤金勾線的錦緞青袍,束髮玉冠,雍容之中透著股超脫凡塵的清逸儒雅,即便面容之上還殘存著些許病態的蒼白,依然無損他那與生俱來的光華……他,永遠都是一個耀眼的人,美麗至極。
柴玉行禮道:「玉兒見過父王,見過康大人。」他亦有禮的向慕容婉兒微微頷首,言道,「慕容姑娘也在。」
婉兒屈身還禮,道:「婉兒見過小王爺。」
「小王爺勿須多禮,這般可是要折殺老夫了,」康大人笑道,「請坐吧。」
「長者在座又豈有晚輩入座之理?」柴玉笑著謝過了康大人的好意,「玉兒站著回話就好。」
「玉兒!」柴王爺的欣喜之情難掩於色,不禁笑道:「你肯來讓慕容姑娘診治實在是出乎父王的意料啊!」
「父王誤會了,玉兒肯來,不是為了治病。」柴玉不緊不慢的應道,「既然是太后娘娘掛念兒臣的病情,還特意下了懿旨,玉兒怎麼說也要親自來謝恩,不過謝規謝,這番好意玉兒心領就是了!玉兒前來,就是想要自己回絕,如此才合乎禮儀。至於這診治麼,」他含笑著看向慕容婉兒,「就不煩勞慕容姑娘費心了。」
「小王爺是信不過婉兒嗎?」慕容婉兒勸道,「若小王爺不肯讓婉兒一試又怎麼知道婉兒不行呢?還是……」她靜靜地看著柴玉,「小王爺連讓婉兒一試的勇氣都沒有?」她的聲音極柔,潺潺流水般的清澈之中卻也夾雜著某種堅不可摧的力量,類似堅決!
「慕容姑娘多慮了。」柴玉扯開一抹自嘲的笑,「這病跟了我二十六年亦治了二十六年,既然明知是無藥可醫的不治之症,又何必再浪費心思浪費藥材浪費銀子拖累別人呢?話說到這份上,我就直截了當的告訴你:我不想再治了。」說完,柴玉躬身行禮,道:「玉兒就此告退。」
「柴玉!」慕容婉兒厲聲喝道!
柴玉微頓了一下便又邁開步子作勢要走出去。
「婉兒!」康大人生怕這小妮子衝撞了小王爺連忙制止道:「不得無禮!」
「大人!」慕容婉兒瞥了一眼柴玉的身影,道:「婉兒念他是王爺之子才好言相勸,卻不想他竟是這般膽小如鼠的無知莽漢!」
行至門檻的身影猛然一頓,她說他是什麼?!膽小如鼠?!無知莽漢?!柴玉回過頭來定定地盯著慕容婉兒,那目光裡摻雜著驚訝、慍怒、探究、疑惑……無以名狀的複雜!雖然自第一眼便覺得她不似尋常女子那般的柔弱,卻也沒想到她竟比她那副嬌柔的樣子來得強悍的多,也固執的很!她竟敢這般說他,有趣!
「難道不是嗎?」慕容婉兒毫不膽怯的迎上他的雙眼,行至其面前,道:「還是小王爺不相信我們女兒家也能講出道理來?倘若婉兒說的有理,那小王爺可否讓婉兒醫治呢?」
柴玉但笑不語,他倒是真想看看從這位小女子口中究竟能說出什麼道理來!
他不說話,她便當他是默認了。只見慕容婉兒淡定自若不卑不亢的講道:「醫學之理博大精深浩瀚如海,而我們至今所知也不過是汪洋裡的一滴水而已!小王爺不是行醫之人,婉兒這麼講你或許不相信,但事實的確如此!我慕容世家歷代先祖嘔心瀝血鑽研琢磨,直至家父窮盡一生之功盡不能窺探其一二!你不過是看過幾個大夫吃了幾副藥,便認定這病再無可醫,甚至不敢再做任何的嘗試!你在害怕!」
柴玉的眼裡有一瞬間的凝滯,害怕?他在害怕什麼?
「你怕沒人能治得好你!你怕你的病真的是無藥可醫!」慕容婉兒微微笑道:「其實你心裡的期望與渴求比任何人都要強烈,你想要把自己治好!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再嘗試一次呢?以前治不好不代表以後也治不好!你睜開眼睛看看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你在做什麼?逃避!你不但在逃避治病也在逃避自己!可是你逃了這麼久又有什麼好處?病治不好不說,還連累家人為你牽腸掛肚!你告訴我,你的這種行為不是膽小是什麼?不是無知又是什麼?!不,或許還應該說……你很自私!」她很認真的看著柴玉,想看進那雙如海一般深邃的眼裡,想看懂他眼裡那一片寧靜的意味,一字一頓的問道:「小王爺,婉兒說得可在理?」
四周死一樣的沉寂。
這小妮子很不簡單哪!康大人目光犀利卓然,柴王爺亦對慕容婉兒的氣魄讚賞有加,至於柴王府中的其他人麼……那一顆心可是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了!雖說小王爺性情溫和可卻從沒有人敢如此這般的奚落於他!無知莽漢?!膽小、無知就算了,還自私?!這位慕容姑娘可真是什麼都敢說!佩服~~~
柴玉望進慕容婉兒那雙如水的眸子裡,那樣的清澈,清澈的讓他在她的眼裡看到了自己的表情,很詫異,他在她的口中,一文不值!她,那麼堅定的眼神,如此固執的脾氣,或許,應該相信她一次……
「慕容姑娘,言之有理。」柴玉清清淺淺的笑道,「是我太無知了。我如此的自怨自艾妄自菲薄實在是不應該!既然連醫者都沒有放棄醫治,我又為何要先放棄自己呢?」他躬身道:「那就勞煩慕容姑娘為我診治了,柴玉在此先行謝過。」
「婉兒自當竭盡全力!」慕容婉兒的笑意直達眼底,在一片汪潭中綻放出一朵美麗的幽蓮。
柴玉微微一怔,眼前美麗的嬌顏如春水梨花般純淨無垢,那如花的笑靨幾乎眩花了他的眼睛,不期然間,心中的某根弦砰然一動,有什麼開始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