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洛華城——花節

僅是一牆之隔，城內城外就是天壤之別。城外滿目愴然，陰風哀嘯，放眼望去，盡是灰濛濛的混沌，就連同天與地的界限也融為一片陰霾。荒野死寂。而這城內，百業興旺，春和景明，茶香煙嫋，一派欣欣向榮的好景象。繁花似錦，花香在城內若有若無的浮動著，屋屋種花，絢麗的花色淹沒了整個洛華城。

縣丞殷勤地走在璟玥的身邊，「璟姑娘。這過幾天便是我們洛華城的花節，是慶祝花神福澤我們洛華城的。每年的四月份就是我們洛華城，舉城慶祝花神降臨的月份呢。而到了4月30號，洛華城就會舉行盛典，讓城民選出的適齡少女扮演花神舉行對花神娘娘的祭祀。今年的花神娘娘則是由凝煙齋的柳煙濃小姐扮演。璟姑娘，你會留到那個時候吧。」一掃之前的輕蔑，縣丞在璟玥面前騰上騰下，像是只怎麼趕也趕不走的蒼蠅一般。

「既然祭祀大典在即，縣丞大人公務繁忙，就不必再把時間耗費在小女子的身上了。」璟玥停下了腳步，說道。

「這……」縣丞猶豫片刻，瞄了眼身旁對他使眼色的師爺，便討好地笑道，「璟姑娘說的極是，那下官就告退了。璟姑娘好生在這洛華城遊玩，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找下官好了。」

「璟玥知道。謝謝縣丞大人的招待了。」璟玥說罷，便頭也不回地朝另一個方向。

「璟姑娘，你要去哪裡？」章爍急忙跟上璟玥的腳步，拉著璟玥的手，問道。

「章公子……」璟玥試圖掙開章爍的手，無奈女子的力量怎敵得過著男子的腕力，儘管掙扎了幾下，仍是掙不脫章爍地束縛，便只好無奈地說道，「不是說好，到了洛華城就要分道揚鑣嗎？我還有事做，你還不快去你那青梅竹馬的柳煙濃柳小姐的凝煙閣。」

「我……」被璟玥一溜的話語說得一愣一愣的章爍，盯著柳煙濃半晌，也不說話，也不鬆開那只緊握的手。就這麼僵持在那裡，棕色的眼眸裡似有一團火焰寂靜地燃燒著，即將這天上冰冷的月燃燒起來。

「你幹嘛不說話。」璟玥側頭，奇怪地問道。

「璟姑娘……」章爍露出了稚子般無害的笑容，說道，「我送你去客棧吧。」

未待璟玥做出任何反應，章爍已經拉著她的手走入了擁擠了人群之中。無論人群怎麼擁擠，章爍就是這麼一直一直拉著璟玥的手，怎麼樣也不願意鬆開……就這樣緊緊地，緊緊地拉著……

「我本來是想請你去凝煙閣住上幾天的，想必煙濃妹妹必定也很喜歡和你相處的。」章爍給璟玥滿上了一杯清茗，自顧自地說道。「不過，我想，璟姑娘向來是獨來獨往的，必定是不喜愛住在那般的大宅院之內，只好送你去投棧，我也好對桐老闆交代。」

章爍讓璟玥住的客棧是距離凝煙閣最近的聚福客棧，沒待璟玥說話邊讓小二領著他們到了最上等的房間安頓了下來。

坐在紅木石凳上的璟玥端起茶杯，淺啜幾口，眸色淡然。她自知無非是想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住址罷了，漣桐不過是章爍的一個藉口。「章公子，如今，這我也已經在客棧安頓下來了，你也可以安心了吧。」璟玥緩緩地下了逐客令。

「呃……」章爍動動嘴唇，不知說些什麼。他反復摩擦著手中的杯子，死命地掐著自己的手掌。窘迫蔓延上了心頭，無可抑制地缺堤了。

「章公子，你還有什麼事情嗎？」璟玥說道。

章爍深呼吸一口氣，重重地放下了茶杯，閉著眼，風捲殘雲般地說完了整句話「過幾日便是花祭，不知璟姑娘那晚有沒有時間與在下一起去觀看祭典？」

「花祭嗎？」璟玥淺笑，漆黑的眼眸中似閃過一絲冷光。「那也是可以的。」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章爍笑道。「璟姑娘從前沒來過洛華城吧，那日我一定好好地帶你去玩遍這裡好玩的，吃遍這裡的好吃的……」

璟玥側頭，望著章爍滔滔不絕地為自己介紹著洛華城的一切，心中的暖氣團與冷氣團相遇，形成了一片連綿不斷地雨區，「嘩啦啦」地，不知濕潤了誰的心。這麼溫暖的氣息，這麼柔和的話語，是璟玥這輩子都不敢奢想的幻夢。如今，卻讓璟玥遇上了，卻是以敵對的身份。

但是，其實，就享受一下，就一下，那樣的時光，也是挺不錯的。璟玥捏著茶杯，看著杯中自己的倒影，晃了晃，影子消失了。

以後多少天，璟玥的夢裡都會出現這麼一個白衣飄飄的身影，揮之不去。明明初初見面是如此的厭惡他，為什麼不自不覺便已接受了他的那份注視，習慣了他的那種癡呆了呢？璟玥一陣心酸，不知如何排解。到了最後，自己還不是只會傷害章爍罷了。璟玥無奈地搖頭，攏了攏耳際的秀髮，扶穩髮髻上的玉簪，輕掃柳眉，不知不覺便在銅鏡前裝扮了一個多時辰了。

花祭時的洛華城花香湧動，整個城市都融進了花海之中。人們手持花簇，頭戴鮮花，想著祭典的方向走去。而那條橫穿洛華城的小河上，飄滿了點點幻光的花燈，隨著那清澈的水流飄向了遠方。

璟玥身著一襲綠紗裙子，語笑嫣然，亭亭玉立。黑亮的烏髮柔柔地散在肩上，一陣風吹來，不知是哪裡的暗香在空氣間肆意浮動。

「璟姑娘……」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腔調，璟玥冷冷地回過頭去，瞥了來者一眼，說道：「章公子。」

「璟姑娘，今日好……」章爍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著璟玥，一臉欣喜。「好看。」

璟玥說道：「是嗎？章公子。」

除了這句，璟玥實在想不出再回答些什麼了。

「走吧，璟姑娘，我帶你去嘗嘗這裡的花餅。這裡的花餅是用花朵製成的，不禁美味可口，更有養生美容之效。我敢保證，，這是你吃過的最好吃的餅。」章爍自然而然地拉起了璟玥的手，往慶典的方向走去。這次，璟玥沒有掙脫，任由他拉著自己走遍了每一個小吃的攤口，就像是任由自己沉浸在著短暫而虛幻的溫暖時光一般。

那只一直冰涼的手被握在那厚實而暖和的手掌之中，久久眷戀，不願脫離。

「璟姑娘，」走著走著，章爍停下了腳步，轉身望著璟玥，說道，「你的手那麼涼。」

璟玥這才抽回手，握著自己的手，說道：「我的手向來都是那麼涼的。」

「哦。這樣子麼？」章爍的神色有些暗淡，不過瞬間便多雲轉晴了。「來，你嘗嘗這個花餅吧。」

璟玥接過花餅，咬了一口，口感酥脆，滿口花香。「是挺好吃的。」

「那麼，我們買多一些花餅吧。」章爍又拉著璟玥的手往下一個攤口走去。

「章公子，其實，你沒有必要對我真麼好的。」璟玥停下了腳步，說道。章爍回頭，望著璟玥。

這時，人流開始想祭祀台那邊密集了過去，一波又一波人浪向兩人湧來。可璟玥和章爍就站在那裡，對視著。祭祀快要開始了。主禮人點燃了焰火，一個巨大的花火在漆黑的空中綻放了開來，絢爛得讓星月失色。「嘭」的一聲，火花在漆黑的畫布上自由地描繪著自己心中的美麗。

「璟玥。」章爍喚道，低沉的嗓音仿佛是從聲帶的深處震動而出。「讓我一直這麼拉著你的手，好不好？」

一名小孩子拉著母親的手，歡騰地跑著說道：「娘～我們去放花燈吧……」

璟玥望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瞳，一陣沉默，輕啟櫻唇，問道：「章公子，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

「呃……」章爍抓抓自己的頭髮，憨憨一笑說道：「沒什麼啦。我就是想問璟姑娘，要不要起放花燈。」

璟玥淺淡一笑，點點頭，便和章爍並肩向洛華河的方向走去。河邊的人也是極多，青年女子或是幼齡孩童們都帶著一顆虔誠的心，把花燈放在了河上，而後雙手合十，祈願願望的成真。章爍拿了兩隻花燈，一隻放在了璟玥的手中，說道：「我們去把它放到河中許願吧。」

璟玥接過花燈，瞄了瞄章爍，閉上眼睛往河中放下了花燈。虔誠地雙手合十，宛若一朵美麗的桔梗。睜開眼時，章爍的花燈也已經放進了河裡。章爍也只是用那慣用的炙熱的目光注視著璟玥。

「章公子，我發現你很喜歡盯著我啊。」璟玥難得地調皮一會，眨眨眼，明知故問道。

「呃……那時因為……」章爍吞吐了半天，依舊說不出個所以然。

「恩？」璟玥含笑的眼睛望著章爍，似乎已經看透了他的靈魂一般。漆黑的眼眸在眼眶裡轉了幾圈，不著痕跡的惡作劇覆滿眼色。

「璟姑娘，你相信一見傾心嗎？」章爍低聲問道。簡短的字語幾要被周遭喧嘩的聲音所要覆蓋。璟玥思索片刻，莞爾一笑，篤定地說道：「我相信。」

河面上漂浮的點點燈火，浮光躍金，橘黃色的火光隨著水流向著彼方，形成了一條光河。皓月之下，花燈緩慢地流動著，仿佛是時間的代言人一般。

章爍心中竊喜。那句篤定的「我相信」在心中不斷地迴響著。看著如同時光長河一般閃爍流動的燈河，心中某個晦暗不安的角落仿佛被點亮了一般。人類總是如此，每當看到那微弱的希望之光，總是想要費盡心力保存著一丁點光亮，以照亮自己不明確的前路。

璟玥又繼續沿著河案慢慢地踱步，長長的紗裙拂過岸上的卵石，亂飛的水花在綠色的紗裙上濺出了一串不深不淺的水跡，就像是書法家不經意的揮下的幾點墨蹟。章爍便這般安靜地跟著璟玥，沒說一字。和風暖香，兩人隱約的身影在倒影在河面上，點綴著點點火光，晚風一拂，二人的倒影在水中晃為了一團光圈，瀲灩在水燈之中。

「我好久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晚上了。」璟玥停步，輕聲感歎。於她而言，夜晚總是罪惡而醜陋的，隨著夜幕的降臨，必然又是一場腥風血雨。歲歲年年，月月日日，像是一個閉環一般，永遠也找不到出口。而在這無數個月夜之下，自己的雙手不知早已掠奪了多少人的性命。

璟玥蹲了下來，伸手去撥開了那些擱淺的花燈，讓它們回到燈河之中，回歸正途。迷失在時間長河中的，盡是璟玥一人便是足夠了。

「璟姑娘，若你喜歡著花節的夜晚，我可以邀請你每年這個時候回來觀賞的。」章爍說道。

璟玥不回答，只是苦笑。只怕是待到明年此刻，你章爍再也不願見到我璟玥這人了。黑白本就是對立，互不調和。

「璟姑娘，你不想明年再來洛華城嗎？」章爍疑問道。

「不是。」璟玥搖頭，「只是，只是……明年的事情尚不得知曉，還是不要輕易許諾要好。不然，我怕章公子你會後悔，你定下了這樣的一年之約。」

章爍急欲說清自己心意，快速地說道：「我怎麼會後悔。我一直都很喜歡和璟姑娘你一起的。」

「呃……」璟玥看著章爍漲紅的臉，撲哧一聲，笑了。窘迫再一次爬上章爍那張俊秀陽光的臉上，章爍也不知再說些什麼了。「章公子……」

「我不是說了嗎？你叫我章爍就好了。」章爍急急地打斷了璟玥的話，臉紅得像是個番茄一般。

璟玥說道：「哦。章爍，你……好了，你一打斷我的話，我都不知自己要說些什麼了。」

「抱歉。」

「你又沒做錯什麼。」璟玥笑言，清冷的眼眸裡籠著一層微薄得暖光，像是被章爍感染了一般。

「璟姑娘，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洛華城？」章爍問道。

「不知道。只怕，待到那時，我想留，你也不想我留了。」璟玥說道。

「我真不明白璟姑娘為什麼你老是要這麼說話。」章爍抱怨道，「難道在璟姑娘心中，我就是那種人？」

「哪種人？」璟玥問道。

「我……」

今夜一連幾次讓章爍窘迫得說不出話。璟玥得意地笑了，就像是小孩子惡作劇得逞了一般。在來洛華城的路途上，璟玥不知有多少次讓章爍問得啞口無言，這晚總算是都扳回來了。

「璟姑娘，我發現你今晚好喜歡拿我開玩笑啊。」章爍嘀咕，眉眼間依舊是滿滿的笑意。

「要你管……」微風揚起綠色的紗裙，一陣暗香飄來，在空中振起了一陣漩渦。「走吧……」

璟玥正再待說些什麼，卻被喧嘩人群中的不和諧的哭聲轉移注意力。璟玥目光搜尋，終於尋到了重重人海之中，一個小女孩迷茫地揉著眼睛，眼淚不斷地從指縫間露出。璟玥急忙走了過去，蹲下來，柔聲問道：「小妹妹，你怎麼了？」

誰知，小女孩睜眼一望璟玥，看見那張清冷的面容，「哇」的一聲哭得更厲害了。璟玥不知是自己嚇到了小女孩，連忙說道：「怎麼了？別哭啊。」

「嗚嗚嗚……」女孩泣不成聲，只是下意識地躲避著璟玥。

章爍厚實溫暖的手掌覆在女孩的頭上，輕聲問道：「小妹妹，你怎麼了？告訴哥哥，哥哥幫你。」

女孩睜眼，望瞭望章爍，指向那棵綽約新妝的玉蘭花樹，然後哽咽道：「我的花燈被隔壁家的小明掛在了那棵玉蘭樹上了。」

章爍微微一笑，輕輕一躍，便飛到那樹梢邊，取下了花燈放在了小女孩的手中。「好了，別哭了，趕快去放花燈吧。」

「恩。」小女孩用力地點點頭，「謝謝哥哥。」女孩捧著花燈一溜煙地朝河岸奔去，只留下一臉鬱悶的璟玥與淺笑的章爍。

「真是討人喜歡啊。」璟玥不冷不熱地說道。

「對啊，在下從小便很得小孩子的喜歡的。」章爍說道。

「對啊！不想我，小孩子一看到我，就嚇哭。」璟玥悶悶地嘀咕，眼眸更為清冷了，

「其實，璟姑娘多笑，那些小孩子自然會願意親近你了。」章爍實話實說。「而且，璟姑娘，你笑的時候很好看的。」

「你！」璟玥語塞，懶得再和章爍辯解下去，轉身就走。這時，一個路人匆匆地往璟玥沖來，撞得璟玥一個踉蹌。本來著河岸的卵石路就不好走，加上人流擁擠。璟玥一下找不到著力點。章爍大步向前，電掣星馳，一手摟著璟玥的腰，扶穩了幾將跌倒的璟玥。「璟玥，小心。」

霎時間，四目對望。

一切都與外界無關了，世界歸於一片寂靜，皓月柔和地灑下了清輝，籠在兩人的身上；玉蘭花香縈繞鼻息，閃躍的燈影在河中緩緩流動，正是良辰美景追隨。

「璟姑娘……」章爍沉聲說道。

「嗯？」璟玥眨眨眼，輕輕地笑了。

「章爍哥哥，你原來在這裡啊。」驀然地，一聲嬌媚的叫喚打破了這對望的寧靜。璟玥回頭望去，一名妖麗女子聘聘嫋嫋地站在河岸上，笑盈盈地朝著章爍招手。

章爍鬆開了攬著璟玥的手，對著那女子笑道：「煙濃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