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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爍與璟玥的馬在山路上慢慢悠悠地走著。他們離開鎖煙齋以後十天有餘,估摸著再走十天左右的路就能夠抵達洛華城了。章爍與璟玥現在走的是位於洛華城和楦城之間的山區地帶,地形崎嶇,是泥石流的多發地區。然而才是初春季節,雨水偏小,章爍估計也不會那麼倒楣的遇上泥石流的。
「璟姑娘……」這一路上,他們總會陷入一種尷尬的沉默的局面。璟玥總是過於沉默,對章爍不太理睬,讓章爍陷入一種自言自語的狀態。「你需要休息下嗎?」
「不用。」璟玥沒多想,一口便否定的章爍好意地詢問,卻發覺自己的語氣有些生硬,便馬上解釋道,「我們剛剛才休息了一次,不需要再休息了。」
這是實話。璟玥反而覺得休息得太多了。從他們啟程開始,幾乎每個時辰,章爍都會問下璟玥需不需要休息。每次休息都要休息個半個時辰。如此拖拉,才會弄得遲遲都沒有去到洛華城。
章爍神情頓時黯淡了下來,他不知如何才能讓璟玥對他和顏悅色些。
「璟姑娘,我們到了洛華城就要分道揚鑣了吧。」章爍語氣裡透出了些失落,似是不舍。
璟玥一愣,沒有作答。只是抬頭望向那起伏不斷的山脈,滿眼的嫩綠,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天空灰濛濛的,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水汽,混雜著泥土的氣息,似要下雨的模樣。
「快要下雨了吧。」璟玥輕聲說道。
章爍放眼四周,回答道:「是呢……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避雨吧。這初春的雨都是帶著寒氣的,淋了易受風寒。」
璟玥沉吟片刻,道了聲「也好」,便繼續駕馬前行。兩人間,又陷入了難耐的沉默之中。
「章公子,」璟玥回頭望著章爍,喚道。
「叫我章爍就好。」難得璟玥主動和自己說話,章爍不禁笑了,撓撓頭,眼眸中是如何也掩飾不了的喜色。
「章爍。」璟玥對章爍淺淺一笑,問道,「你經常往來於楦城與洛華城之間嗎?」
「對啊。洛華城內有我師傅的故人在,所以我經常往返其中,替師傅送信什麼的。」章爍沒多想,直接地回答道。
「你師傅在楦城居住?」璟玥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她側過頭來望著章爍。
「不。師傅住在……」章爍發覺自己說多了,頓時沒了聲音。「只是楦城離我師傅住的地方較近而已。」
「哦……」璟玥隨意地應了聲,大腦卻急速地運轉了起來。
楦城是海邊城市,若是居住在楦城的鄰鎮,直接從鄰鎮過去洛華城就是,也就不需要隔三差五地出現在楦城的鎖煙閣了。難道他師傅是居住在海上的?楦城對外的海域上島嶼眾多,先不說那在武林叱吒一時,出了三名武林盟主的分煙島,這東邊的裟羅島,北面的紅葉島居住的都是那些曾經轟動江湖的高人。無論他是哪家的弟子,實力都是不容小視的。
璟玥上下打量了章爍一番,神色裡又多了幾分戒備。
「璟姑娘,你看前面有一間破廟。不如我們在哪裡歇歇腳,等雨過天青了再繼續趕路。」
璟玥點頭,下了馬,把馬兒牽進了破廟中,隨便拴在了一根柱子上。
才進破廟不久,天便飄起了柳絮般的小雨,細細密密地,把整個山脈都籠在了水霧之中。這初春時節的雨,最寒磣人不過,璟玥穿的衣服較為單薄,即便已生了取暖的火堆,仍耐不住那透骨的寒氣,不禁打了個寒顫。
章爍添了些柴進火堆裡,又從包袱內找來了一件厚的大衣,披在了璟玥身上。「寒氣重的很,璟姑娘,小心著涼。」
篝火的紅光映在章爍的臉上,將他眸裡的關切照的清清楚楚。
璟玥低下頭,低聲說了聲「謝謝。」
「璟姑娘,可是餓了,要不要吃些東西?」章爍將一個饅頭遞到璟玥的面前,眼神澄明。
璟玥抬眼,什麼也沒說,把章爍的饅頭推了回去。
「我不餓。」
章爍縮手,小聲嘟囔道,「不餓也吃點東西嘛……」
說得好似璟玥欺負了他一般,璟玥閉目,索性不去理會他。章爍不做聲,巴巴地望著璟玥,就像只小狗。
既然語言攻勢失去效用,就用眼神攻勢吧。
實在受不了這過於坦率的凝視,璟玥張張嘴唇,說道:
「那個……有冰糖葫蘆麼?」
這不過是用來敷衍章爍的死纏的話語罷了。
「嗯,有!」章爍立即從包袱了翻找了幾下,掏出了一支
冰糖葫蘆給璟玥。「啟程那日,我就想,女孩子家一般都喜愛甜食,所以讓鎖煙齋的老闆準備了些能放得比較久的食品。果然,你是想吃點甜的東西。」
璟玥一愣,她倒是沒想到章爍會如此心思細膩。璟玥也只好伸手接過了冰糖葫蘆,瞪了章爍一眼,便又轉過頭去。
璟玥也想不起自己多久沒有吃過這麼甜的東西了。作為一名殺手,每日都在已經被殺的人和準備被殺的人之間奔走著,仿佛死神一般,在他們毫不知覺的情況下接近他們,奪取他們在這世間繼續呼吸的權利。任何的甜食,都不會出現在這不斷的旅途之中,有的只是寡淡的饅頭罷了。
那不斷的春雨還在下著,似乎還有變大的趨勢。雨水淅瀝淅瀝地打在了屋簷上,編織了一譜美妙的樂曲。
「謝謝。」璟玥的聲音化為了一個樂符,融進了那樂曲之中。
章爍並不回答,又堆了些柴木火堆中。周遭被火焰的紅光所映照著,漸次地暖和起來。璟玥披著那件大衣,倚在神桌的桌腳上,眼皮越發加重。十餘天的趕路,已讓璟玥十分疲憊了。
璟玥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警醒自己不能睡著。這荒郊野外,時時刻刻,處處地地都是危機四伏,豈能安然入睡。這長年形成的警惕,無論何時也是不會卸下的。
「璟姑娘若是困了,便睡了吧。有章某守夜就好。」章爍柔聲說道。
那低沉有力的聲音就像是在母親胎中時的羊水一般,暖暖地包裹著璟玥的身軀。璟玥某條緊繃著的弦在這汪暖水的浸泡下,漸漸地放鬆,眼皮不自覺地半合了。
莫名的安全感,覆上心頭。
或許,真的能夠安眠。
璟玥拽進了肩上的棉衣,頭倚在了桌腳上,合上了眼睛。眉頭依舊輕皺著,一縷縷愁緒縈繞在眉眼之間,不可揮散。
火燒得很旺。紅色的火光覆蓋了整個破廟,跳躍著的火星濺到了章爍的手背上,一陣灼痛。
還是不夠暖和,無論怎麼燃燒,這光與熱還是不夠,觸到璟玥的深處。璟玥依舊是那般的清冷。
熱量,天生就是熱衷於將自身的溫度傳遞到冰冷之處。
雨下了好幾天。如銀線在天地間穿織著,在山間構成了無處可擊的牢籠,將璟玥與章爍困於了破廟之中。璟玥本來是執意要冒雨趕路,卻是始終拗不過章爍,放棄了這樣的念頭,百無聊賴地留在破廟內等待放晴。可是,天公總不作美,黑壓壓的雲層,從未離開過著山區的上空。那蔚藍的天色,已不知是幾日前的記憶了。
不知是深夜還是白晝,雨依舊在下。
璟玥倚在一邊,閉目養神。章爍不知從哪裡打來了一隻野兔,正用火燒烤著。肉香隨著從屋外吹來的寒風飄到了璟玥的鼻中。
好香。
接近半月的相處,璟玥依舊和初識那時一般,對章爍冷冷的。只要章爍不上前搭話,璟玥絕不主動和他說話。璟玥冷哼一聲,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肚子。
餓了。
這個章爍,看似單純簡單,卻總是能夠猜到璟玥的所思所想。就像只偽裝綿羊的大灰狼一般。若璟玥對他不理不睬,便會用小狗般稚嫩無邪的眼光巴巴地望著她,直到她妥協為止。
「咕隆隆……」
在雨聲之中極不和諧的一段聲音,漂浮在空中。像是沉悶的雷聲,在雨雲中緩緩地傳遞著聲波。
從打獵回來,違和感一直籠在章爍的心頭。章爍扔掉手中的燒兔,手掌貼近了地面。地面在微微震動著,隨著那悶雷般的聲音。
二話不說,章爍橫抱起璟玥,直接向外跑去。璟玥尚未來得及反應,就已經和章爍一起浸淋在那片灰蒙的雨水之中。章爍直接用輕功在遠離了那處於山溝位置的破廟,朝山脊疾去。那沾了水汽的黑髮,順溜地貼在章爍俊逸的臉孔上,平日明亮的眼眸此時卻是深沉的,神色凝重,只是一味地向前飛馳著。
璟玥先頭還想著要掙扎,不過,章爍卻以驚人的力量壓制著她。這半月來,璟玥從未見過章爍如此嚴肅的表情,想想這幾日,章爍也沒做什麼傷害她的事情,璟玥還是放鬆了神經,任由章爍帶著自己在雨中疾奔。
身後的「隆隆」聲不斷地靠近,濃重的泥土氣息充斥著山間。璟玥向後望去,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但是它能夠感到,有什麼能夠瞬間奪命的可怖在不斷地接近他們。
「那有什麼?」璟玥問道。
「泥石流。」
不知哪裡飛來了水滴,夾帶著沙石向二人襲來。沒有斷續地。章爍用身軀護著璟玥,不讓她受到任何一絲的傷害。
「轟隆隆隆……」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璟玥下意識地捉緊了章爍的胳膊,合上了雙眼。
這樣死了,也還是不錯的。
一聲沉悶的冷哼。
章爍劍眉緊皺,在漆黑中勉強找到了一個著力點,在石頭
上輕輕一點,腳尖用力,輕飄飄地跳到了空中,向最高點躍去。宛若雨燕,即便雨水打濕了翅膀,依舊在空中飛速飛行著。
璟玥從未見過如此快速的輕功,如同移形換影一般。即便是流刃少主的輕功也不會了得到如此境界。
章爍穩穩地停在一個大石臺上,放下璟玥,稍稍調理了下氣息,「璟姑娘,剛剛多有失禮了。實在是情況危急啊。」
璟玥瞪圓了眼睛望著他,眼瞳中少有地透出了清冷以外的光芒——驚訝。半晌,璟玥才擠出了兩個字——「沒事。」
「璟姑娘,你有沒有受傷?」章爍扶著璟玥的身體,急急地問道。
「章公子剛剛捨命保護,我又怎麼會受傷呢?」璟玥鬆開一直拉著章爍的手,冷冷地說道。
「璟姑娘,你沒事,就好。」章爍說道。
「章爍!」璟玥抬頭盯著章爍的雙眼,毫不遮掩「」我們不過是認識了不到半個月的陌生人,你沒必要對我那麼好!」
章爍被璟玥瞪得一時語塞,思索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對你好……」
「你……」這麼單純的理由從章爍口中說出,璟玥更是想不到要說些什麼了。
泥石流的轟鳴聲逐漸地減弱。這山間的絲雨也逐漸變小了。烏雲漸漸地散去,露出了一片明朗的夜空。柔和的月色灑滿了山頭,照亮了兩人的臉。
一明一暗。
璟玥握緊了拳頭,心中把未說出口的話反復咀嚼了千遍萬遍,最後幾要化為一聲呐喊吐出胸腔。
「你……」璟玥尚未說完,便見一直倚著石壁的章爍身子軟軟地塌了下去,仿佛崩塌的大樓。
璟玥上前幾步,踉踉蹌蹌地接著章爍,扶著後背的手,摸到了一片溫熱的濕潤。濃烈的血腥縈繞著二人。
「喂!喂!你!」璟玥鮮少地大吼道。
清冷的月色映在了石壁之上,月光滿盈。山中靜寂得聽得到那些悄然改變的聲響。
晴天不是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