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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東方,天色朦朧,風消雲散露晴空。一陣涼風拂過,夾著雨水的濕潤。清澈的陽光穿過層層水霧散佈在了山間的各個角落,被泥石流肆虐過的山間,一片荒涼狼藉。泥石混亂地堆積在山溝中,被沖毀的房屋,樹木東歪西倒地插在了泥土之中,露出了他們身軀的一角,像是在痛苦地掙扎著。
璟玥站在山脊的小平臺上,瞭望著滿眼著死亡氣息的山脈,下山的路被那土黃色的泥水覆蓋著,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無論是前進,或是後退的路,都被截斷了。璟玥輕聲歎息,點燃了一支煙火,綻放於空中。
流刃信號——前路有阻,不能前行,任務推遲。
璟玥回頭望了眼熟睡中的章爍,心中不覺有些氣惱。
……
昨晚她心急如焚地幫他包紮傷口,以為他受了重傷。然而,武功已經達到了如此爐火純青地步的人,又怎麼會被這一兩塊橫飛的石子所傷。
在璟玥手忙腳亂地扒開章爍的衣服,為他上藥包紮時,章爍卻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問道:「璟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你有沒有受傷?」璟玥問道。
「章某自幼練習金鐘護體之術,不容易受傷的。」章爍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那你後背的傷口呢?」
章爍伸手摸摸自己的後背,然後輕輕一笑,開口,「不過是皮肉傷罷了,不礙事的。」
「那你……那你暈什麼啊!」璟玥又氣又惱,咬咬牙,說道。
「我只是困了。」
璟玥氣結了,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只是瞪著章爍,恨恨地。
「璟姑娘,還要盯著章某到什麼時候……」章爍紅著臉,低頭輕語。
璟玥忘了,剛剛為了幫章爍包紮傷口,自己扒光了他的衣服。現在章爍可是赤裸著上身,坐在自己的眼前。璟玥頓時明瞭章爍的臉紅的意思,心中轟隆隆地響起了雷鳴。
璟玥從來都沒覺得交流是如此的困難,輕動櫻唇,想要反駁些什麼,卻最終敗在了章爍如稚子般的笑容之中。
……
「璟姑娘……」章爍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出其不意地侵蝕著璟玥的耳膜。
「什麼事?」璟玥板著臉,冷冷地說道。
任何人見到璟玥如斯模樣肯定不會和她繼續交談下去,可惜,章爍不是普通人。他就是一頭初生牛犢,即便是目睹天崩地裂也不會感到一絲恐懼。這種單純,不只是美好還是恐怖。
「璟姑娘。章某不知會有泥石流突發,連累璟姑娘實在是,過意不去啊。」章爍摩擦著自己的雙掌,眼神浮離。自責,深藏眸色之中,不斷地翻滾著。
「天災難料,這又怎會與你有關呢?」璟玥回眸,淡淡地說道。「尚且,你救我一命,我又怎會責怪你呢?」
璟玥心中把自己唾棄了一千遍一萬遍。但還是擠著微笑,說完了整句話。
「璟姑娘,你看這下山的路都已阻塞,看來我們一時半會是不能趕到洛華城了。」章爍說道。
「嗯……」璟玥低垂眼眉,平靜得如一面鏡子。
這幾天下不了山,應該成不了什麼問題的。雖然,平日裡章爍都是傻傻的,但是到了關鍵時候卻比誰都要警醒——昨夜逃生時,章爍還不忘將行李、乾糧一併帶走。
「章公子」璟玥問道。
「璟姑娘,我不是說了麼,叫我章爍就好。」章爍柔和地打斷了璟玥的話,笑著說。
「呃……」璟玥猶豫片刻,發覺這是讓章爍對自己放鬆警惕的時機,便輕輕喚道,「章爍……」
「嗯?怎麼了?」任何字句透過章爍的嗓音發出,就像是通過了加暖器一般,溫煦如春風。
「你怎麼知道會有泥石流發生的?」
「章某從小便跟從師傅學習天文地理,對這自然災禍還是略懂一二。」章爍謙遜一笑,朗朗說道。
「你的師傅必定是學識淵博的大學者了……」璟玥笑說。
「璟姑娘過獎了。家師不過是樂於閱讀,才積累些許墨水。」雖是自謙之詞,但章爍的眼中還是透出了對自己師傅的敬重。「若有機會,章某一定讓你和家師見上一面,讓他聽聽璟姑娘的天籟之音啊。」
章爍望著璟玥,眼神灼熱,就似著天上的紅日。像璟玥這般只會存在于暗黑之中的人,又怎會習慣那麼炙熱的凝視。
璟玥別過頭去,冰冷僵硬地回答道:「你……過獎了。」
和章爍這種徹頭徹尾的暖色調相處在一起,璟玥只會感到無限的壓迫感。冷熱不相容。這種不知人間疾苦,江湖仇恨的人,又怎能和自己一起?自己的冰冷只會將他的光熱全都吸收既盡了吧。
璟玥啊璟玥,你自己是什麼人,自己還不清楚嗎?若想在這世界存活下去,就不能和任何人發生牽絆……自己就是那白虎星托世,誰與自己一起,自己也只會連累他人罷了。
任何想要拯救自己的人,都只會被自己拉進那絕望的深淵之內。
璟玥不住地歎息,便又走到另一邊去,不理睬章爍。
「璟姑娘?」章爍不解地撓撓頭,他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不知,為什麼璟玥又不理睬自己了。章爍跟到璟玥的身邊,問道,「璟姑娘可是哪裡不舒服了?」
「沒有。」
「那你為什麼……」
「章爍,我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你多管閒事。」璟玥語氣冰冷,不讓自己泄出半點柔和。
章爍明亮的眼眸頓時黯淡了,低低地應了聲「哦」,便坐到了另一邊。
如此,一連幾天,璟玥板著一張臉對著章爍。
章爍在石臺上來回踱步著,心中的煩躁如何也不能拂息。璟玥莫名其妙的冷面,讓章爍摸不著頭腦。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針。
「你究竟怎麼了?」章爍拉著璟玥,問道。聲音裡的威勢,如青龍般吞噬了璟玥的視野——眼中只能映出章爍一人耀眼的身影了。
「我沒怎麼了?」璟玥說道。依舊是冷冷的語氣。
章爍以為自泥石流一夜,他和璟玥之間總有些什麼改變了,可最終,也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璟玥還是如過往一般,清淡地回答著自己的問題,漫不經心地掃視自己。
「那你……」
「到了洛華城以後,我們就分道揚鑣吧。」璟玥一下打斷了章爍的話,狠下心,漠然說道。
章爍眼眸一震,神色黯然。
「好吧……」
山路剛被疏通不久,璟玥便和章爍連夜趕路。才不過3天,就已經都了洛華城郊。只是,洛華城外哀鴻遍野卻是讓璟玥和章爍驚訝不已。臉色憔悴的災民在城郊無處可歸,流離浪蕩。
一場天災,毀了不知多少百姓的家。
「為何百姓們都不進城?」章爍掃視了災民一眼,問道。
「那也要進得去才行。」璟玥語氣冰冷,眼神狠厲。「官府不會讓這些人進城的。」
「不會吧?」未經世事的章爍,自然不相信官府會置人命於不顧。
「這位小姐說得對啊。這洛華城的城門在發生泥石流的第二天久已經關門了。若不使些銀兩,想必是進去不得了。」一位路人搖頭歎息。這官府的冷漠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章爍一驚,想不到這父母官竟可罔顧人命,只為自己「錢」途著想。正當章爍想驅馬向前,和這守門的士兵理論時,卻被遠處的騷亂聲,轉移了注意力。
不知誰喊道:「柳煙濃小姐派米啦……大家快來啊!」
柳煙濃。
璟玥警惕地望向派米處,神色陰魅。璟玥收緊了手掌,觸到了衣袖內的那把冰涼的短劍,漆黑色眼眸閃過一絲月色般清冷的光。那把短劍是璟玥的貼身武器,在天下至聖的毒物之中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劍身淬黑,見血封喉。在流刃,各種各樣的高手雲集其中。而璟玥,則是流刃中用毒的一等一的高手,能夠用毒殺人於無形之中。
那邊話音剛落,所有的災民打了雞血般,一掃之前的萎靡,如潮湧般向派米處走去。被泥土沾汙的菜色臉孔上,瞳孔射放著攝人的光芒——在饑餓的驅使下,為了覓食而發出的野獸般的光芒。越是這種時候,人類越是無法保持自己的清醒。
不知道是誰起了頭,哄搶就這麼一觸而發了。每個人都像是發了瘋似的,朝派米處踩去,不理會自己腳下的是泥土還是……血肉之軀。
章爍轉換了幾個步法,如輕燕般掠過人群,急速地拎起自己摔倒在地的老孺幼兒,站在了最高處,俯視著慌亂的群眾,雙目堅定有神,正氣凜然,英姿非凡。章爍定定神,對人群大喊道:「大家不要亂!保持好秩序,不然到了最後誰也吃不上!」
饑餓如狼的災民們望瞭望在高處大吼的章爍,逐漸由呆滯逐步恢復了清明,理智逐漸歸位都了大腦之中,重新地排隊取糧。
璟玥望著從高處跳下的章爍,淺淺一笑,說道:「你還是有一套的嘛……」
這是,璟玥第一次衷心地稱讚了章爍。
「璟姑娘,你過獎了。」雖是謙辭,但是嗓音裡還是透出了章爍淺淺的笑聲。「得到璟姑娘的稱讚可不容易啊。」
璟玥一笑而過,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越過了章爍的肩膀,直勾勾地看向了章爍身後的一對母女——一個惡霸在欺淩著兩母女,奪取他們剛剛獲贈的白米糧食。母親拉著年幼的孩子,死死地拉著惡霸的衣擺,求他他要將那些糧食帶走——那是他們母女倆生存的希望。
「走開啦!」惡霸一腳踢開了那女人,說道。
「走開的人是你吧。」章爍捏著那惡霸的手,半眯著眼,說道。儘管章爍只是用了不到2成的力氣,那惡霸的臉上五官依舊痛苦地扭曲在一起,觀其面容,只能用「痛楚」二字形容了。
「死小子!你不知死活了吧……」說罷,惡霸便一拳向章爍的肚子沖去,卻被章爍用另一隻手穩穩地接住了。雙手就如此控制在章爍之中。「你滾吧……」
那惡霸狠狠地被摔在了地上,驚魂未定地惡霸便急急忙忙地逃走了。
那女人「撲通」跪在了地上了,連連叩了幾個響頭,口中念叨「恩公、恩公……」章爍連忙扶起了女人,只見女人淚眼婆娑,委實楚楚可憐。
「你不必如此。這舉手之勞,不必掛齒。」章爍說道。
「就是。」璟玥走上前來,把一袋錢袋神不知鬼不覺的塞進了女人的衣袖之內,神秘一笑「這禮物是送給你的。千萬不要告訴別人,自個好好活著,撫養孩子成人。」
女人接下錢袋,感激涕零,渾身發抖,不知何言何行才能報答眼前的兩位恩人。
「你們還真是神仙托世啊!夫人、老爺,妾身就此謝過了兩位了。今生無以為報,只求來世做牛做馬,為兩位恩公效勞一生啊。柚朧,快來謝過恩人們啊。」女人一把拉下了名為柚朧的女孩,按下她的頭,要女孩鸚鵡學舌般說道:「兩位大恩大德,柚朧今生無以為報,只求來世做牛做馬,為兩位恩公效勞一生。」
柚朧抬頭,睜著那水潤而空洞的眼睛盯著璟玥,看得璟玥一陣心慌。這女孩子的眼神中,一片死寂,沒有一絲生氣,仿佛活屍一般。
璟玥皮肉笑道:「夫人請起。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夫人,還是好生將女兒撫養成人,也有一個好依靠。而且,我和這位公子,只不過是萍水相逢,不是夫妻。夫人不會誤會了。」
「啊……那實在是……」
那個女人的話還沒說完。璟玥已經放下了她的手,與章爍並肩一起走向了洛華城城門的方向。女人不禁感歎,這兩人的背影明明就是如此的相稱,與夕陽想照,像是快要融合一體一般,為何就不願意感歎是一對兒的呢?
璟玥與章爍往城門緩緩地走去,就不停地有人向他們迎面走來。在那些在災民當中,有不少人是在議論著這施行善舉的柳煙濃,柳大小姐。柳煙濃,是江湖上人人稱讚的柳洛誠柳先生的獨生女,從小便是備受矚目,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加之其傾國傾城的相貌,實則讓江湖上所有的男人都心馳神往的一名女神般的存在。
「這煙濃姑娘真是好人啊,這幾天來,就只有她派米救濟我們了。」一名災民拖著緩慢遲緩的腳步,對身邊的人說道。
「對啊。心地善良,又有傾國傾城之貌,真是堪比活菩薩啊。」另一個人也是對柳煙濃連聲稱好。
「我曾在楦城見過柳煙濃小姐一面,那可是……讓任何一個男人都難忘的女人啊。」一個男人加入了他們的話題,摸著下巴,一臉色相。
璟玥收緊了袖中的短劍,輕蹙秀眉。
這天下的男人,都是那麼容易被表像所蒙蓋的嗎?這醜陋的實質往往被裝飾得華美動人,這臭水溝上的水葫蘆開出的花兒雖美,可誰有真正瞭解那水下污泥的烏黑惡臭呢。
璟玥瞥了眼從聽見「柳煙濃」的名字開始就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的章爍,好似吃了未熟的人參果,難以下嚥。一聲不可捉摸的冷哼從鼻腔之中散發到空氣之中,自顧自地往城門的方向走去。
「璟姑娘……」章爍不明所以地喚著璟玥的名字,「璟姑娘,你沒聽見他們說城門大閉,普通人不得入內嗎?」
璟玥停下了腳步,「聽見了,然後呢?」
「我們一會兒和派米的人一起進城吧。」章爍傻傻一笑,撓撓後腦勺,依舊一副老實憨厚的模樣。
「你認識柳煙濃?」璟玥轉身,挑眉問道,目光精明。
章爍肯定道:「是啊。我和柳煙濃從小一起長大,即便後來分離了,也偶有來往。」
璟玥那細長淡描的柳眉跳動了幾下,眼眸之中平添了幾分紅色的火焰,不似往日藍色的沉靜。
「與其自己等待別人的幫助,不如自己去解決問題。」璟玥逕自走到城門守衛面前,冷冷命令道:「讓你們的縣丞出來見我。」
章爍自是吃了一驚,尚未作出反應,璟玥便已站在了城門之下,與那些官兵對峙著。章爍趕忙走到了璟玥身邊,摸摸觀察著,凝視著璟玥的一舉一動。
璟玥果然和平凡女子不同,這種敢於與幾個大男人對視命令的勇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章爍望著一臉清冷的璟玥,笑意更濃了。
那守門的官兵自然不是什麼順從的貓兒,如此被人命令,難免惱怒,便喝道:「來者何人,竟敢對朝廷命官大呼小喝。」
「既然知道自己是朝廷命官就要知道自己是百姓才是你們的主子,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此置百姓生死于不顧,恐怕你們縣丞那頂官帽也戴不長久了。」語氣依舊冰冷,讓人毛骨悚然。眉眼間透出的淩人氣勢,宛若了一場烈風吹伏了野草一般輕易地,淩駕於所有人之上。
「休得胡言亂語!」官兵喝道。官兵拔出了刀劍,白晃晃地對準了璟玥,一副裝凶扮恨的模樣。
章爍上前,把璟玥護在了身後,怒道:「堂堂七尺男兒,竟對一介女流拔刀相向,你們對得起你們手中的刀劍嗎?況且,理虧的是你們,居然還發難了!璟姑娘,你退後,這些人交給我教訓就是。」
「何必打打殺殺傷了和氣。」璟玥冷冷地說道,一手把官兵們的劍按了下來。「只要你們讓縣丞出來讓我和他說上幾句,我自然不會難為你們的。」
輕而易舉就把一個大男人用盡全力握緊的刀劍按了下來。官兵們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識時務者知道來者不容小看,便連跑帶爬去稟告縣丞,軟磨硬拉地將縣丞帶了過來。
「縣丞大人可算是來了。」璟玥依舊皮肉笑道。「縣丞大人可知這泥石流造成的災民流離,為何不打開城門,接納災民?」
「哼!本官做事,難道還要向你取得同一批准不可?」縣丞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翻了翻白眼,輕蔑地說道。
「你!」章爍著實被那縣丞無所謂的語氣激怒了。右手靠向劍鞘,卻被璟玥停住了動作。璟玥一手拉著章爍,一手拿出了一塊雕有飛龍騰雲的玉環,說道:「縣丞大人難道還要我在說些什麼嗎?」
飛龍騰雲環,這是先皇命朝中最得勢的九王爺所制的玉環,世間只有五枚,之贈與了先皇最信任的五人,是權勢最好的象徵。傳說,一枚是在這皇后花寒娘娘手中,一枚在當今丞相尹朝諾,另外三枚不知所處,只知凡擁有著玉環者,非富則貴,絕對是不能輕惹之人。
那縣丞幾乎將那玉環貼近了自己的面龐,然後馬上讓自己的師爺附耳上來,嘀嘀咕咕了好幾句。師爺便一臉諂笑地說道:「姑娘,我家老爺只是一時糊塗,糊塗。如今,他已明白了自己做錯了些什麼了,我們老爺會馬上吩咐下去門打開城門,救助災民的了。」
「哦。那是最好不過了。」一抹冷月般的微弧勾勒在了姣好的臉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