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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中出現一堵牆,好高好高的那種,在鉛灰色的天空下煢煢獨立。上面很孤單地站著一個人,看不清是誰,是什麼表情,穿什麼衣服,但很明顯,是一個人,而且不幸福。
視線慢慢地拉近,我好像扶著牆面漸漸向上而去。近了,近了,長頭髮,是個女孩,表情很痛苦,極度地猙獰扭曲著,卻辨不出模樣。她像是感覺到了我的迫近,突然轉過臉來,形似大聲地呼喊,卻沒有聲音,淚流滿面。那種熟悉的裝扮,破碎的眼神,說不出的嚇人但不陌生。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到底是誰。我恐懼地嘗試著向他伸出手,她只是搖搖頭,痛哭著,瘋狂地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我想要盡力拉住她,卻抓了空,一陣透涼的風穿過,鮮紅的花朵在地面綻開。殘酷的跳躍,粉碎的面容。
她是誰。
1
三個人在洗手間保持了好幾分鐘的靜止,高大的身影目不轉睛地盯著衣衫不整的兩個人。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咳嗽了一聲,朝洗臉池裡吐了一口濃痰,用異常沙啞的聲音說,「滾自己房間搞去。」
宋一把楊正從地上拉起來,拍了拍他被地上的污水浸濕的衣角,楊正的臉上寫滿了懼色,更多的是羞愧。他用手輕輕地拂去宋一抓住自己衣角的手,抬起頭看著背光而立的宋一,身材佼佼,高大且冷峻,只是望向他眼睛的一瞬間,他看到了一川深湖般的冰涼。宋一不去理會門口的那個男子,試圖伸手去抱楊正,楊正向後縮了縮,將目光撇開,望向窗外。宋一突然愣住,呆滯地停下了動作,他輕笑了兩聲,幫楊正理好了衣服的扣子。然後微微地沖他一笑,開口溫和地說:「給我滾,越遠越好。」
楊正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更僵,說不出來的苦澀和尷尬,他怯懦地繞過宋一,想要說什麼,卻開不了口,他只是覺得愧疚,無奈還是悲涼,最終道了對不起,退出了洗手間。出去的時候,楊正偷偷撇了眼房間裡的宋一,依舊是背對著他默默地站立在窗邊,興許這個背影只能永遠刻在他的腦海中,他是個中年男人,所以無需多求,眼前的一切只能被當作幻覺般,看得見他是種慶倖,看不見也無所謂掃興。眼前的這個男孩背後多少故事他不懂,就好像剛才在溫暖的床褥裡,他問過宋一是否願意講講自己的故事,宋一只是輕描淡寫地丟下了一句「他不是人」就把臉背了過去。
他是個如風一般的男孩,感受到的時候,聽到的時候,伸出手的一瞬間,分崩瓦解。
「砰」的那一聲,就好像永遠把自己與他分隔開,楊正的心裡一下子騰了空,寂靜地低下了頭。他想起他們之間在一起為時不多的幾個小時,還有男孩遞煙時的隨性,兩個人親吻時的溫存,最後是他沖自己那有心無心的一句滾。他想到,或許自己的離開,他該會開心,楊正想著苦笑了一聲,堅定地左轉下了樓。
不懂他是否知道,男孩聽到那聲沉重的關門聲的時候,突然蹲下身,抱緊了膝蓋。
宋一聽見房間裡手機響了起來,他走到洗臉池邊,開足了水,噴湧而出的眼淚混雜著冰涼的自來水猛烈地撞擊著乾澀的臉。高大男人從身後的門慢悠悠地進來,大聲地乾笑了兩下,然後把手有意沒意地搭在宋一的肩上,宋一抬起頭來,在鏡子裡看到雙眼通紅的自己還有他嘲諷輕蔑的笑容。
「呵呵,這就是你的依靠嗎?」他上前把臉貼在宋一的耳邊,一臉貪婪享受地閉起了眼,「這就是你每天拼命掙錢換回的依靠嗎?」
「要你管!把你的髒手給我拿開!」
「有你這麼和爹說話的嗎?沒大沒小。目無尊長的!」
「我呸!還爹,對不起,你不配!」宋一一口啐到男人的臉上,男人樂呵呵地抹乾淨,滿臉得意挑釁的神情。
「你看看,就你這髒樣,這麼多年誰養的你!」
「我自己。」宋一看著他,淡定地回答。
「你自己?笑話!你有那個能耐嗎?還有,是誰生了你?誰給了你這張混飯吃的臉,誰給你地方住,你弄清楚沒有啊!」
宋一用毛巾把男人的手從自己的肩膀是拿下來,開水沖了沖手。
「你是想說是你嗎?對,是你。那麼是誰在我八歲生日的時候喝醉酒上了我的床,扯了我的衣服,結束了我的美好,是誰毒打我媽到半死,最後趕她出了家門,是誰讓我心理變得陰暗,變得扭曲,還有是誰,不要臉地把我賣到酒吧替他撈男人回家,最後把我身上辛辛苦苦一點一滴存下來的錢搜刮了乾淨。你知道嗎?每當想起那天晚上你骯髒的表情,我都好想吐,好想殺了你。可是我想想,又覺著沒必要,如果沒有你這樣的畜牲,又怎能看出我的高尚,怎能讓我這麼有勇氣活到今天呢?」
男人一巴掌揮過來,卻被宋一一把抓住了手腕。「對不起,我不再是小時候被你打被你罵的那個孩子了,別拿這麼幼稚的舉動對待我。」宋一笑了,一手甩掉他的手,看了看鏡子中驕傲的自己還有震懾到的男人,他頭也沒回地出了洗手間,狠狠用力地帶上了門,只留下男人跌坐在地上。
「喂?陳靜啊,什麼事?」
「……」
「你要走?去哪兒啊?什麼時候?」
「……」
「蘇澈他為什麼這麼做?你真的就要這樣走嗎?」
陳靜在電話那頭用力地吸著杯子裡的冰水,聽到宋一的話突然覺得有點想他了,「蘇澈他就是這麼說的。宋一呀,他要回來了,我一直都在等這麼一個機會,好不容易等到了。」 「那你就別走呀!」宋一的聲音顯得憔悴卻很急迫。
「呵呵,好弟弟,雖然這只是蘇澈開了條件的一個選擇,但你覺得我有選擇的餘地嗎?就算我不離開,依著蘇澈的個性,他總有手段遣我走。」
「別急,讓我想想。」
「其實也沒什麼,走就走了,反正我也不大願意看到他。」陳靜把茶杯嫌惡地丟進垃圾桶,打開冰箱拿出了蘋果,重新坐到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別,靜姐,我有辦法。」
陳靜聽到對面宋一的這句話突然心裡一陣陰涼,宋一好像恨急了誰般,說出了這句話。陳靜一下子不懂回他什麼,沉默了十幾秒。
「喂?喂喂?姐姐還在嗎?」
「昂?啊,我在的。你想的什麼法子啊?」
「等有空請我吃飯,我跟你說。哈哈。」
「有多少把握?」
「十成。」
「為什麼?」
「因為最瞭解他的,除了林浚和我,還有一個人。」
「還有一個人?誰?」
「就是你。」宋一露出了壓抑了很久的得意。
2
城市裹挾著春天裡的第一場雨慢慢地變得朦朧,空氣中依舊殘存著寒冬裡揮之不去的陰冷。沒有陽光,樹木還沒有抽芽,一片晦澀的黑白色,迷迷茫茫。街上的人隨著春雨的光臨一下子驟減了不少。細密的雨絲一降已是半個月,像極了流不完的傷感的眼淚,靜悄悄的,從某天開始,一直淅淅瀝瀝到現在。漸漸地,街道淌起了微小的水流,縱橫交錯,一汩一汩,急切而歡騰著。世界是靜的,也是鬧的。
這個地方通常的熱鬧被清冷徹徹底底的打敗,人少了許多,車輛少了許多,彩色的霓虹也暗了許多,只剩下縱情露骨的欲望在沸騰,在呼吸,伴隨著貪婪簡單地寄生著。就好像一座破敗的羅刹國,高尚被骯髒取代,天真就地掩埋。
情冷了,電影散場般人去樓空,可是總歸不會有終結。這個城市活著,來了一批人,走了一批人。
張言新第一次一個人從南方來到這座城市。當自己拿著車票,拖著不多的行李踏上長途汽車的時候,對那座城市的幻想一刻都沒有停過。身上沒有錢,僅僅只能買到來這裡的車票,折返都不夠。他覺得自己很可笑,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以為活著會很簡單,可是當他餓了一頓又一頓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錯了,可是又能怎麼辦呢?
張言新不懂那裡的人會怎樣,或喜歡或討厭他。也不懂那裡的環境能不能讓他一個人生活,或困苦或富足。他只是想要一個人,遇到不如意自己扛,不順心自己理,再怎麼困難也要慢慢挺慢慢挺。自己想做一個歌手,一個唱歌寫作都很得意的歌手,也正是這個夢想,讓他走了這樣一條路,然後支撐著他從這裡到那裡,從一天走向另一天。
我從來都相信,只要有歌的地方就有我。 只要有我的地方,就有希望。他對自己說。
春季的雨無節制地下著,到達這座城市的第一天是週末,張言新就徹頭徹尾淋成了落湯雞。剛下車,車站裡映入眼簾的就是四處逃竄的人群,一撥又一撥,順著地面上水流的方向一致地往車門擠,他怕庸擾,很嫌惡地瞪了眼身邊聒噪的些許人,從人群中推攘出來。原來這個城市連呼吸都那麼困難。他的耳膜很脆弱,很小的時候就常常有幻聽,此時被刺得隱隱作痛。城市只是一個中轉站,汽車停靠了十來分鐘,又重新啟動,紮進了雨水巨大的惡作劇中,帶走了與自己不合的很多人,不知又去了何處。
天地間有灰暗了很多,如同某人龐大的心痛,淚水狂落。他不懂,也在猜想,是不是這樣的天氣就會像自己的前途般,明明暗暗,到底明天會是天晴還是接二連三的降雨都沒有一個客觀的定數。自己也是一樣,好像連個去處都沒有,出了車站,向南向北,他還沒想好。真是很好笑,自己還不如地上的那攤水,起碼他們知道自己的歸處,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跑,怎樣跑,終點在哪裡?不是江河,就是海洋。
而現在的自己呢?
張言新拖著行李慢慢悠悠地走在雨裡,穿過車場,進了車站的候車室。
地面被過往的行人踏出一個個泥色的腳印,一道道明麗的水痕在瓷磚上拉拉扯扯,斷斷續續。一邊的椅子上懶散地坐著幾個鄉下打扮的女人,裝束簡單得體,一點浮華的氣質都沒有。其中的一個老婦人手托一個稚嫩的嬰兒,可能是等車的緣故,幾個人不停地看著大廳後面的時鐘。嬰兒甜美地睡著,有點微微在笑的意思,也許他很幸福,可是自己感覺不到,和自己的家人一起,旅行也好,回家也好,哪怕天塌下來的時候也能有人替他扛著,他只需要現在這樣默默地安靜地睡著,偷偷地心安理得地活著。這就是孩童與自己的不一樣。
「啊!什麼東西啊!?」女人突然跳了起來,胸前露出一整片暗色的浮水印。
「是孩子尿了吧。快快!紙呢?!」另一個女人應和著過來搭手。
「這裡,這裡這裡!你們輕點啊!別把孩子弄疼弄醒了。」
「有什麼啊!誰讓他撒尿也不看看時間看看地方啊!」女人用力地擼開孩子的開襠褲,「啪」地一聲重重地落在孩子鮮嫩的屁股上,孩子先是一愣,偷偷地睜開眼,然後慢慢吐出了嗚咽的聲音,接而「哇…」地痛哭起來。那聲音很想,驚動了周圍很多人,他們都好奇地竊笑著扭過頭,夠著腦袋,像是看戲般。女人吼了一聲,「看什麼看!沒看過抱孩子的女人啊!」然後翻了老半天的白眼,打回了周邊大半怪異的目光。
--其實他什麼都不懂,也許若干年後,他並不能記得這樣一個雨天被母親有勁的手在屁股上留下了一個印跡,他只知道憋不住所以尿了,疼了所以哭了,他是單純自然的,有知覺卻沒了思想。或許他不會記起的這一巴掌恰好滿足了母親內心的憤恨,可能她忍心,也可能並不忍心,只是突然間火氣一湧而上忍不住自己罷了。
張言新看見女人突然心疼地把孩子抱到胸口,一顛一顛安撫地理起了孩子微卷的毛髮。--其實,她是愛他的。
「死小孩,就是不聽話,就不能好好點啊!」
--「就是不聽話,就不能好好點啊!」
--「要你管,我就是不要學,你把我綁起來好了,你打我罵我關我餓我好了,反正書我也撕了,也讀不成了。」
--「你撕啦?你個混小子,怎麼不把臉皮子給撕了啊!啊?你對得起我嘛,辛辛苦苦奔東奔西掙個錢養你這麼大做什麼啊!就是為了讓你撕書,為了跟我對罵是吧!你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爹噢…」母親一邊說一邊佯裝著抹眼淚,突然間就聲淚俱下了。
--「夠了!你有完沒完啊!我又不是孩子了,不要每次都拿爹來壓我!我跑夜場有錢賺幫你分擔不好嗎?」
--「新新啊!我不要你賺那些不乾不淨的錢,去那些不該你去的地方。」
--「要你管啊!有錢就什麼都有了!」
--「錢錢錢,你怎麼和你爹生前的死樣一德行啊!掉錢眼兒裡了是吧!啊!」母親像是怒了,臉脹成了紅色,忿忿地一把抓起手邊的雞毛撣子,「啪」地一下揮下來,落在他的臉上,「霍」地劃出一道長長的血印。
母親像是慌了,趕忙過來看他的臉,卻被他猛地推開好遠。「你夠了吧!」
--「啊?」母親愣住了,眼裡噙滿了委屈和不安。
--「夠了我就走了。」
--「兔崽子,你今天出了這個門你就別回來!」
--「回來?你想想開吧!我回來幹嘛?讓你再在我的另半邊臉上咧道口子嗎?」那時候的他很堅定,拎起手邊的包撞門而出。發瘋一樣地向者前方不知所謂地奔跑起來。
他跑得很拼命,隱約聽見身後母親也破門而出地追了過來。張言新不懂為什麼,他只是一邊跑一邊掉眼淚,跑到直喘氣,一連跨過了好幾條街都沒有停下來。他說不出自己的委屈,不愛學習不是他的錯,掙錢也不是他的錯,可是為什麼母親每次都不分青紅皂白地抽自己罵自己怪自己,他只是覺得老天對他真的失去了公平。母親依然在追,他跑不動了,趁著人多躲進了一條破舊的巷子裡,裡面很臭很潮,他不敢往裡走,就偷偷躲在巷口的電線杆後面,靜靜地等著那個追著兒子的母親。他看到母親追到了那邊,張望了一下,他恐懼地往裡縮了縮,盯著那個崩潰地歇斯底里的母親跌坐在馬路中央,一手抹著眼淚,一手還攥著那支破舊的雞毛撣子。其實自己也心痛,淚水無聲地灌進了眼眶,盈了出來,落在髒兮兮的前襟上,他不能作聲,不能安慰她,只能閉起眼,不去看這些場景,慢慢地讓自己變得心死,變得麻木。
夜很深很深的時候,母親沒有等到自己的兒子,落寞地轉身返回,每兩步都回頭看看,眼神裡充滿了希望和哀求,張言新看著她走到好遠好遠的地方,才顫顫巍巍地挪出來,借著夜色安靜地去了車站。
他知道,其實身為母親的她是愛自己的,只是那種愛不明顯,那種愛來得氣勢洶洶,讓他措手不及了而已。
他一直都在逃,逃出對母親的愧疚。只憑著身上的十幾塊錢一直活到了今天。
婦女們帶著孩子走了,好像是車來了,整個候車室只留下了張言新一個人,還有那些反復折騰過後的狼藉,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城市好像是在煙霧中,愈發變得看不清起來。
如果愛有回應,那你一定會幸福,你給我的愛太多,已讓我無以回報。
「喂?我是。我是張言新。我到了,對,在車站。好好,你在門口等我一下。這就過來。」 他用手撣了撣身上的疲憊,擦掉了眼睛裡微微的淚跡。明天該是美好的吧,他笑了笑,拖起行李向門口而去。
他看不清很多東西,可他知道,有些東西即便看不見,但真實存在,有些東西,即便看似存在,卻離自己很遠。
對不起,自己撐到了今天,筋疲力竭,所有人給的希望也好,自己的夢想也好,相互承諾答應的未來會出現的那些充滿的期待與驚險也好,自己一直背負著,而他走來時的溫暖,走開時的灑脫,自己也能看到,可他只是看著,說不出話,也哭不出來。他自己捨不得應該流的眼淚,而把它們默默流到了心裡千瘡百孔的地方。
3
偌大的空間裡飄蕩著煙塵,陽光洋洋灑灑地落進來,投在書本的緋頁上,桌椅排的歪歪扭扭。
宋一懶散得把書翻過一頁,繼續把頭靠著牆壁睡覺。視窗在前面,一處很大很大的漏風口,他伸伸手,發現關不到,就眯著眼睛望著陽光的出口把手縮進袖口裡。
手機震動了兩下,他像一隻病態的貓從口袋裡掏了出來,愕然地看到陳靜的名字,默默地向斜後方瞟了一眼。
陳靜抬頭微笑,是越來越美了,妝容也專業了不少,不再是以前那個要他按著幫她塗脂抹粉的青澀的女人。不管過去現在的她,似乎從不嫌棄宋一劣質的化妝品在她臉上張牙舞爪。這樣的她讓宋一安慰,他知道,人和人之間的差距不是用什麼能夠填補的,只有雙方不去看重,這種距離也就慢慢可以縮到最小。
「嘿,公子,睡得還不夠嗎。」
「早晨謝你哈。」」
「怎麼謝啊?就說句話嗎。」
「那中午一起吃什麼勒?」
早晨7:15的某社區。
陳靜提著電話走在社區靜謐的路上,除了掃地的環衛工人暫時還沒有別人,嘩嘩嘩的掃地聲灌滿耳朵。「哢嗒」一聲電話接通了。
「喂,宋公子,在幹什麼呢。」
于此同時,宋一把頭從枕頭裡拿出來,蓬頭垢面地眯著眼,一臉嫌惡地聽到刺耳的女聲,隨口應了聲,「睡覺。」
「打擾你睡覺了,你很困嗎。」
宋一語氣越來越怒了,「林少奶奶,你大半夜不睡覺騷擾我幹什麼,我剛睡著好吧。」 「林你妹,別和我扯,大半夜,你拉開窗簾看看大半夜的太陽是有多好!」
「太陽?晦氣,都早上了!但是,有事嗎?」
「你的寒假結束了宋公子,今天開學了。」
「開學?媽呀,現在幾點??」
「七點多。」
「不得了了來不及了,你現在在哪裡??」
「你社區門口,給你十分鐘準備好了給我出來。」
十分鐘後宋一看到了站在自己車邊的陳靜,陳靜搖了搖頭,笑笑,「真沒想到,放了這麼久的假見到你的第一面你會是這副模樣。上車吧!」
宋一愣了愣,摸摸下巴短粗的胡渣,還有嘴裡咬了一半的麵包,匆忙地鑽進了車中。
「蘭蘭,蘭蘭!給你換這個學校是聽你說的原來那個學校不好,這回你得好好的了吧,不要再給我出什麼叉子了!蘭蘭,你在不在聽媽說啊??蘭蘭……」楊蘭的媽媽一邊整理著檯面一邊嘀嘀咕咕了一早上。
楊蘭背起沉重的書包,看見爸爸從樓上下來,手裡拿著報紙,很是嫌惡地看著楊蘭的媽媽。「我說劉宜,你一大早能不能少開金口啊,吵得樓上樓下不得安寧的你開心是吧!」
「誒,楊正你怎麼說話的!我這不是怕蘭蘭頭一天去上學不適應多提醒提醒她嘛!」
楊正在門口換好鞋子,招招手示意楊蘭過去,「劉宜你就是多事,我們蘭蘭今天又不是第一天上學,這麼大個姑娘了,你就省省口水吧。」
「咦,我說楊正,我還沒說你呢,昨天這麼大半夜才回來你是幹嘛去了!」
「同事生日請吃飯的我不是和你解釋過了嗎!真是神經病,走,蘭蘭,我們不理她,別遲到了。」
楊蘭加快了速度,跟著楊正出了家門,楊正惡狠狠地摔上門,聽見背後劉宜尖銳的喊叫聲,「楊正!你給我記著啊你!」他沖著楊蘭笑笑,開動了汽車,「乖女兒,希望今天第一天你能過得愉快!」
楊蘭每次看到爸爸這樣乾脆爽朗的微笑就很溫暖,有種想要擁抱他的想法,一直對他的依賴終於讓她厭惡了媽媽如此大反差的態度。對她而言,父親永遠是個偉岸的詞,說出口就充滿了力量。
「宋一!」男人從背後喊住了他,他慢慢地回過頭去。
陽光刺眼得如同鋒芒,他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慢慢地對準了視線的焦距。他西裝筆挺,一雙鋥亮的皮鞋,手裡拎著公事包。
其實就在宋一轉過身的一瞬間他就認出了楊正,他想到了在那個夜晚丟下他自己出門的成熟男人,想到了他安撫自己的溫柔男人,想到了那種舜時間被疼痛絕望包裹住的心,還有心裡一陣不停歇的叫喊,不能愛……
「最近過得好嗎?這是我女兒。」楊正尷尬地拉起楊蘭的手,把她向前引了一步。楊蘭沖著宋一露出恬適的微笑。
楊正似乎覺得宋一沒辦法開口,他又看看楊蘭一臉不解的神色,呵呵地自顧自地笑了兩下。「噢…宋一是我同事的兒子。」
宋一心裡陰沉了一下,頓時邁步想走,楊正的眼神裡流露出哀傷,似乎有填補不滿的空洞,他只聽的宋一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你是?」
那種前所未有的隔閡感讓他心裡絞痛,他知道他該裝作漠然,也知道他會令宋一不安,只是他默默地開著車尾隨著宋一到校門,看見有男人勾住他肩膀的時候,他內心的忌妒燃燒得迸發出來。於是他忍不住喊了出來。
宋一還是走開了,那種陌生的眼神讓他啞然,風灌滿了整個街道,楊正看著那個讓自己恨不得全身心為之沸騰的男孩推攘進人群,他覺得自己真的已經老了,老到得不到保護不了自己鍾愛的東西了,老到對待一份感情像演一齣戲一樣了。
他終於懂得了悲哀。
4
林浚在飛機上點了一杯嗎奇朵,頭很暈,雖然只是幾小時的飛機,眼前這個臃腫的女人讓原本愉悅的旅行變得匆忙和無奈。
林浚倚頭想睡睡不著,鼻腔裡灌滿了濃重的香水味,女人看了看他,他眯起眼睛裝作睡覺,她興許是知道,輕聲地問了聲,「是不是不舒服」。
林浚沒有出聲,儘管很想沖她吼一句別煩,可是現在的他只是女人手裡的一根招搖的稻草。於她而言,自己那些舉動,那些臉色,只是在做無謂的掙扎。
女人繼續說話,旁邊的人好像都睡過去,她的聲音顯得異常空曠和刺耳。「浚浚啊,不是媽要這樣,你說說那些人,不說不三不四,起碼也都沒個正經的,你理了幹嘛呢。」
「……」
「媽知道你在聽,這個結果我也想了很久,媽就你這一個兒子,不說指望你什麼,起碼也希望你懂事一點……」
「……」
「所以媽在你出來的時候把你的手機卡換掉了,你最好不要試圖聯繫一些什麼人。」
「你說什麼??」林浚聽到這裡緩緩地睜開眼,瞪得很大,林母也只是笑笑,「媽是為你好呀,你說這樣……」
「卡呢?」林浚低沉的嗓音讓林母頓了頓。
「什麼?」
「我問你我原來的卡呢?!」
「那個我已經處理掉了。」
「為什麼這麼做?!」
「這需要我明說嗎?」林母扭過頭明顯不想再搭理兒子,林浚焦慮地看著舷窗,雪白的雲朵漂浮在灰色機翼的下方,排成各種各樣的圖案,美麗的東西,總充滿了危險,慢慢地,他舒緩了口氣,繼續睡去,只是這一次,他的心情再也平靜不了,就要他當初離開時的那樣。
五小時前。
「林浚嗎?你到了?」
「我是他媽媽。你是蘇澈?」
「是,請問你有什麼事?」
「我希望你們能離浚浚遠一點,你也應該清楚,我們浚浚的路和你們明顯不同,本也不該有什麼交集。過去我帶他離開就是擔心他和那個叫陳靜的女人有糾纏,現在,他要回去了……」
「明白。」
「呵呵,看來你也是個聰明人。那怎麼辦呢?」
「你把他的手機卡給我……」
「怎麼?你要來幹什麼?」林母端著手機回頭看著沉睡著的林浚,聽著聽筒裡對方的回答。黑夜姣好的月光落在她淡淡的妝容上,像一朵妖豔的白色薔薇,露出了詭異的微笑,「好,那就這麼決定。」
這個冬天似乎漫長得過不下去了,陳靜和宋一在麥當勞的窗口喝著可樂,她把手向袖口裡縮了縮,桌面上的手機突然跳躍出一個來電,手機振動著,螢幕上林浚兩個字還有一張笑的無比動容的來電圖片讓她又驚又喜。
他要回來了。陳靜想著,按下了接通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