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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羅山下,蒙特維多舊城在晨曦的霧靄裡逐漸蘇醒。靠近拉普拉塔河港口的古老街道被絢爛多姿、清新馥鬱的花木裝扮著,街道旁的灰白色西班牙建築在淡藍的天空下投射出悠長的陰影。
如茵綠地將街拐角的一幢三層舊式公寓環繞,和舊城所有的房子一樣,這棟房子也用豔麗的花雕裝飾著大門。房子前種滿姹紫嫣紅的花卉及翠綠鮮嫩的綠色植物,沾染了晶瑩晨露的花朵在甜美的早晨安靜地綻放著芬香。房子面向河灣的方向是略呈船形拱度的狹窄陽臺,陽光穿透薄霧,從淨亮透明的窗子撒入三樓東面的屋子裡。
不甚寬敞的房間有些零亂。正對陽臺靠牆的是一張單人床,皺巴巴的床單胡亂裹在一個睡得四仰八叉的女人身上。她臉上蓋著一本厚厚的西班牙語課本,細微的呼嚕聲不時從書下傳出來。
床旁檯燈桌上的時鐘指標指向六點四十分,時間尚早,床上的女人睡得也格外沉。陡然,「哐哐哐」劇烈地敲門聲刺耳的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隨後一陣夾雜葡萄牙口音的西語尖銳的在門外響了起來。
「薑!我知道你在家,你聽好了,我對你的寬限只到今天晚餐之前!」
並不友好的拍門聲直闖房間。睡得爛熟的女人似乎嫌聲音太過吵鬧,睡眼緊閉的摸索著將檯燈桌上的鬧鐘按下,翻個身,連頭帶書的深深埋入了枕頭裡。
「你聽到沒有?晚餐前你再交不出房租,就去睡大街吧!」門外的人充滿怒氣的丟下最後一句警告後忿忿地離開了。
床上的女人依舊不為所動的發出著細微的鼾聲。
覆著藍白格子布的弧型餐桌上,一隻餐盤裡靜靜地擱著半截吐司麵包,兩尾色彩斑斕的小金魚在麵包旁的玻璃缸裡悠哉的遊弋著。
良久,遠處拉普拉塔河上輪船的汽迪聲悠揚地響起。
薑瑤猛然驚醒,從枕頭裡拔出腦袋,睡眼惺忪地望向床旁的鬧鐘。沒幾秒,她碰地抓起鬧鐘,睜大雙眼,絕望的呻吟出聲:「天啊,又遲到了!」
她急匆匆的爬下床,赤腳沖進浴室,嘴裡抱怨不停:「二手鬧鐘果然沒用,該響的時候總是不響!」
草草洗漱完畢,她飛快換上衣服,抓起桌上乾巴巴的半截吐司麵包咬在嘴裡,順手往金魚缸裡撒了點魚食。拍了拍手,她將背包甩到肩上,拉開門,正要鎖門,冷不防瞥見門上貼著一張字條。沒時間細看,她撕下字條塞入背包裡,飛奔下樓。
院子裡,房東特瑞莎太太正在享受早餐。想起拖欠許久的房租,薑瑤不禁吐了吐舌頭。她躡手躡腳地推出腳踏車,孰料,正待「逃亡」之際還是被特瑞莎太太逮了個正著。在特瑞莎太太氣急敗壞的叫嚷與威脅聲中,她縮起腦袋跨上腳踏車,逃命似的飛奔而去。
薑瑤在舊城區彎彎曲曲的街道飛快的穿梭。沿途有不少大清早就來尋幽探秘的遊客,遊客們在這些完好的保存了古典歐洲城市風貌的古舊建築間流連與驚歎,同時,街道兩旁因旅遊開發而隨處可見的商店、咖啡屋、旅館,讓舊城在濃厚地歷史氛圍中增添了一份現代繁華。
薑瑤風馳電掣的穿過古老的街道,最後一個急刹車,停在了一間充滿墨西哥風情的烤肉店外。她氣喘吁吁的停好腳踏車,抓起背包便往烤肉店沖,神經大條的沒有思索二十分鐘前就應該營業的店為什麼還掛著暫停營業的告示牌。
站在門前,她深吸口氣,心中又默念了一遍路上想好的理由,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探入半個腦袋,堆滿乾笑的小聲打招呼:「早安,鮑爾先——呃,你、你們繼續、繼續!哈、哈哈……」
「砰」地一聲,剛踩進去半隻腳的薑瑤面紅耳赤的飛快甩上門,火燒屁股的迅速逃離烤肉店七八米遠,仿佛剛才看到了某個血腥的殺人現場。她的腦袋在呈現短暫空白後,又立刻像電影重播般浮現了方才那幕火辣勁爆的畫面:兩個赤身裸體糾纏在一起的男人!
她捧著自己噗通噗通亂跳的小心肝,喃喃自語:「同志的精力都這麼旺盛嗎?大清早耶!」猛地,她使勁搖搖頭,「不對不對,剛才在上面的是、是……」
「卡、卡羅!」
追求她三個月,上個禮拜她才答應正式交往的同事兼男友——卡羅!
薑瑤像是被人抽了一記悶棍,背包碰一聲直線落地,她轉動僵硬的脖子,呆滯的望向緊閉的木門。驀地,她猶如被踩到尾巴的貓,大叫一聲,跳起腳來往烤肉店裡沖去,門卻倏地打開了,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男人神色尷尬的走了出來。
「卡、卡、卡……」她一副魂喪魄散的見鬼模樣引來路人的好奇觀望。
「薑,今天你來得很早!」蹩腳的怪腔調中文打斷了瞪大眼驚喘不已的薑瑤。
早?遲到二十分鐘還算早?平常她遲到一分鐘都會被念到臭頭!
「來、來早了嗎?那我先去、先去散步!」她咽了咽口水,只感覺渾身的不自在,忘了責問,她竟抬腳就要走。
卡羅立即拉住她,臉上浮現出歉疚,他尷尬的咳了咳,才道:「薑,我們在一起很久了!」
聽到他爽快的承認,薑瑤混沌的腦袋裡開始劈里啪啦的閃起雷光。
她的男朋友大清早和另一個男人親熱,而且還不是第一次!?
她茫然的微微側頭,似在困惑,又似在消化這句話。原來這個牽過她的手,親吻過她臉頰的男人喜歡男人!
她心底湧上一股難受勁,像是有什麼東西梗在喉頭。遇到男友和男人偷情,她該怎麼做?
「你……」她該指著他的鼻子尖叫控訴責問他和那個死胖子鬼混在一起多久了?
「我……」她該怎麼辦?哭天喊地的祈求他回心轉意?
可是她撓了撓頭,脫口而出的卻是乾澀無力的問話:「你是同志嗎?那為什麼要和我交往?」
卡羅臉上的尷尬更甚,他心虛的撇開臉,用西語快速說著:「為了我的家人,所以我才和你交往隱瞞他們。我很喜歡你,可是對你沒有欲望……薑,我很抱歉!」說完,卡羅再次歉疚的望了她一眼,轉身走進了壽司店。
薑瑤茫然的望著甩下一堆艱澀難懂的單詞後頭也不回的卡羅,緩緩蹲下身,捧住腦袋,嘴裡喃喃重複他說的單詞:「deseo、deseo(欲望)是什麼意思?隱瞞什麼?抱歉什麼?愛的是男人?」
他愛男人?那她算什麼?
姜瑤沒能完全理解卡羅的話,卻終於明白了一個最明顯不過的事實——她被甩了,被一個同性戀男人甩了,被一個滿身肥肉的男人搶走了男友!
她望向一頃碧藍的天空。大清早就用這麼刺激的事來挑戰她的神經嗎?
一種莫名的焦灼搔動著她的四肢百骸,她的牙齒不自覺的開始磨得咯吱咯吱響,一股盤踞在她體內熱騰騰的氣體逐漸從腳底蔓延到頭頂。
她是不是該做點什麼?
她滿臉猙獰的捏緊拳頭,一腳踹開木門,「轟隆」一聲,門應聲而裂,她再幾腳踢開門邊的桌椅,桌面上的器皿「砰砰砰」地紛紛摔碎在地。她露出冷森森的利牙,操起尖刀,一步一步朝縮在櫃檯邊瑟瑟發抖的「姦夫淫夫」走去,窮凶極惡的怒吼道:「死胖子,去死吧——」
——當然,以上全屬臆想。
當她被一臉輕蔑的店老闆鮑爾指著大門甩出一句「你被解雇了」之後,她混沌的腦海裡蹦出的只有四個字:又失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