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的小汽車上，星星點點地綴滿了血跡，像是開在墳上黑土中的玫瑰。車下一片血泊，一位少女，臉上顯現出無限的悲哀，靜靜地躺在血泊之中，像一隻蝴蝶，被打濕了翅膀，掉到了水灘裡，又像一尾魚，缸子碎了，水潑了一地，卻疲倦地躺在地上，沒有掙扎，只是靜靜地沉默著，等待命運的安排，或者死亡的降臨。我哀傷地仰著臉，質問蒼穹：難道，這，就是命嗎？

她的懷裡還緊緊地拽著，那件咖啡色的毛衣，像是她的救命稻草，被她那樣緊地拽著，沒錯，是薇蘭，為什麼會是薇蘭，其實真正該被撞死的應該是我！是我才對。

我發了瘋似的向她撲過去，卻被員警死死地拽著，我徹底崩潰了，癱軟在地上，像是一灘爛泥。怎麼會這樣，薇蘭，你告訴我，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我聽到天堂崩塌的聲音，像是水晶宮被攆碎了，晶藍色的碎片落了一地。薇蘭，快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你看，你看見星星了嗎？它們落在你周圍，陪著你呢，你看，你快看滿天的星星都落下來了。它們好靈巧，好精緻，像精靈，你也是個精靈，你不會死的，任何一個精靈都擁有不滅的靈魂。

「起床了，薇蘭，不要睡在馬路上，眨開眼睛吧！看看我，天亮了，起床了，這麼大個人還像小孩似的賴在馬路上睡覺，快起來了，今天我們還要讀書呢，快，我帶你走。」我像夢囈般呢喃著，我渴望奇跡的出現，薇蘭只是睡著了，前幾天陪我熬夜太晚，這不，居然睡在馬路上，我要喚醒你，我會喚醒你的，相信我，薇蘭。

「薇蘭，求求你了眨開眼睛吧！我原諒你了，我早就原諒你了，我答應你，咱們永遠是朋友，快眨開眼睛吧，和我說話，你不和我說話，我怎麼可能知道你願不願意呢？快眨開眼睛，和我說話，你不要保持沉默，不要嚇我，求你了，眨開眼和我說話……」我痛苦地叫喊著，卻也只能遠遠地看著，我們被員警隔著。薇蘭，你聽見了嗎？聽見了就快站起來，走過來，我們之間不能有隔膜，只有你能穿越它，求你了，你不要嚇我。

奇跡終於出現了，我看見薇蘭輕輕地動了動頭，微微地眨開眼睛，滿目地迷茫，像是在找什麼，嘴唇輕輕地顫動，我知道她叫我，她要說，葉玫。

很快，醫生把她抬到了單架上，急救車瘋狂地穿梭在汽車之間，我跟在後面飛速地跑著，風從耳邊吹過，薇蘭，你要等我，你還要和我說話，還要把毛衣替我給他的對不對，你不能再言而無信了，你還要替我補習功課，快醒過來吧，薇蘭，算是求求你了。

薇蘭被送進急救室，隔著玻璃，我看到她乾燥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一張一翕的困難地呼吸著，蒼白的臉，眼睛輕合著，像個嬰孩，出生不久在大啼之後疲倦地睡去，她確是睡了，是睡了。

我蹲坐在急診室的門邊希望等一下醫生出來後，能告訴我並無大礙。

一位護士走到我面前，「請問你認識這位元傷者嗎？」我忙站起來點點頭，才發現臉上有些異樣的感覺，原來是眼淚幹在臉上了，我只覺得那像是水被凍成了冰紮得我心裡發痛。

「請您配合一下，打電話通知她的家人，還有一樣手續需要辦，請跟我來，」護士說完便領著我走了。

辦完手續後，已是天黑了。我覺得心裡悶得慌，抬頭看見黑沉沉的天，像是塊巨大的隕石，壓得我透不過氣來，護士醫生們穿著白衣在走廊裡穿梭著，與窗外的黑夜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只是已看不真切了，只覺得什麼東西都顯得恍惚，竟有些天旋地轉的感覺。

醫院一片死寂，除了白衣天使們的腳步聲之外，再沒有別的什麼聲音，四處都回蕩著他們平穩不驚的腳步聲，震得我耳膜發痛，像是山上每日必敲的銅鐘聲，回蕩在天地之間。

薇蘭的父母焦急而又安靜地坐在我對而，眼裡佈滿了血絲，滿臉的皺紋宣揚著青春不再的日子，兩鬢有些白髮，卻也梳得整整齊齊，人卻不顯得那樣精神了，她的母親衰弱地倚在她父親的肩上，而她的父親卻挺直的坐在那兒，他的雙眼卻是那樣炯炯有神地直視著前方，不知道是哪一種信念支持著他，是這樣深情而又堅定地守候著被他養育了二十幾年的女兒，他是那麼肯定的相信她會活下來。

這也給我增添了不少勇氣，薇蘭，你一定會活下來。

夜依舊是那樣深沉，安撫著每一個熟睡的人，像是兒時枕邊的母親輕輕地呼吸，溫柔而又詳和，星星是天空的孩子，在這最寂寞的時刻，來陪伴它玩耍，星星在天空的懷裡無憂無慮地笑著跳著，毫無顧忌，因為他們知道，這是母親的懷抱，又有什麼可擔憂的呢？

只是，我親愛的薇蘭，你也像他們一樣感受到親情了嗎?你也像他們一樣體會到愛的真實與快樂了嗎？快好起來，你一定可以的，難道你不希望像他們一樣嗎？

好久沒有這樣仰望天空了，找到了一種熟悉的感覺，沉睡了整整一個秋季，終是被喚醒了，不知道天上的安琪兒會在什麼時候把薇蘭叫醒，她也會醒來的，她會的，一定會的。

無語，我和伯父伯母就這樣靜靜地對坐著，伯父緊閉著剛毅的唇望向我身後的一片天空，我發現，他的眼是那樣深邃而又堅定，星月的清輝散碎在他如此澄清的眼裡，我能感覺到，他的眼裡那方愛的天空。

終於知道，沒有太陽的夜竟會是這般清冷，一切都變得淒涼涼的，皎潔的明月靜懸在空中，不知廣寒宮裡的嫦娥是否依舊寂寞，獨守著美酒，卻將這孤寂化成月光撒落下來，世間的一切便也都寂寞了，月也不圓了，像是怕了孤寂而深深退縮成的一彎銀鉤。又像是天空的嘴，笑看這世間的風雨千秋。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不知怎的，《相見歡》就這樣順暢地從嘴裡溜出來，生命究竟是為了什麼，怎麼我總是看不明白。

主治醫生從走廊裡走出來，伯父搖醒了身邊的愛人，邁著堅定的步伐走了過去，他的步子沒有一絲慌亂，每一步都顯得鏗鏘有力，都告訴我，他有能力接受任何一種事實。

結果是令人樂觀的，薇蘭可能活下來的，只是需要休息，而且在此期間必須好好照顧身子，不能患上其它的病，否則，就說不好了。

主治醫生說完，伯父就握住了他的雙手，激動得渾身發抖，眼裡泛著點點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