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第5回 事業受挫,百感交集

那幾天,張愛國一有空閒,就琢磨起盧院長的話來。‘努力去競選吧，未來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啊！’既然這麼說，為何還要說‘就算不參選而謙讓老同志一回，以後你的機會也還多得很呐……’明知道王副院長是趙長城的親戚，為何還要讓我去自討沒趣呢？況且，王副院長是主管後勤工作的，我與他從未接觸過。也許，盧院長是在暗暗告訴我，黨組成員已經擬定趙長城當主任了吧？

無論如何，張愛國都無法把邪惡與樸素、慈祥的盧院長聯繫在一起！他在心裡罵道：是哪個缺德玩意兒說他和孫桂芬有一腿？簡直就是造謠！

張愛國仔細想想，覺得盧院長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毛主席語錄》裡說過：團結就是力量！一個科室就是一個小集體，領導幹部如果沒有領導、管理能力，員工就會是一盤散沙，再好的技術、設備都發揮不了作用。自己才35歲，人生的閱歷尚淺，沒有管理經驗，充其量是個搞學術的專家，哪裡會搞什麼政工啊？真不該去院長辦公室啊！張愛國有些後悔起來。

政治這個東西是很微妙的，它根本不同於物理、化學、醫學等科學。在專業科學裡，一個問題的答案往往只有一個，你順著規律、定理去追尋、探索，你肯定會得到一個唯一的答案。而政治則不同，他夾雜著每個人的思想。同一個問題，一千個人思考，就會有一千個答案。你拿研究專業技術的方法去對待政治、對待官場，是永遠也找不到那把打開大門的金鑰匙的！

張愛國最終還是聽了盧院長的話，主動放棄了參選，但是他心裡卻並不痛快。一改往日的嚴謹，他開始和寇里的小護士們開玩笑、嬉戲打鬧起來。至於李曉玫，他只能敬而遠之，那是他的底線！他知道他們之間的那道鴻溝其實薄如紙！無論哪邊多一丁點兒力量，這張紙會立即四分五裂、灰飛湮滅……

孫桂芬、趙長城二人爭當主任接班人，演講、民意測評等繁瑣的項目進行得不亦樂乎，寇里一片繁忙的景象！張愛國的心卻在寂寞的角落裡抽泣。

一天中午，張愛國沒有去食堂吃飯。他脫下了白大褂，換上了眼下大家都穿愛的軍裝黃棉襖，徑直去了醫院對面的國營小酒館。他點了一壺燒酒、兩個小菜，付了糧票後，坐到一個靠牆根的小桌子前，獨自喝起酒來。酒館裡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黃棉襖在匆匆吃飯。櫃檯裡的收銀員在織毛衣，兩個手拿抹布的服務員站在櫃檯前閒聊。誰也沒有注意到大名鼎鼎的骨科專家在這裡喝悶酒。

李曉玫見導師沒有去食堂，便打了兩個包子裝在飯盒裡，準備給他帶回去。匆匆吃完飯後，她就趕回了寇里。她原以為他在忙病人而耽擱了吃飯，但他卻不在寇里！她鬱鬱地坐在醫生辦公室裡，心不在焉地翻閱著幾本病例。

「醫生，快救救他……」隨著幾聲撕心裂肺的呼喊，一位跳摟自殺未遂卻受了重傷的病人，被人推進了骨科急診室。

薛主任一邊查看病人的傷情，一邊向對方詢問了大致情況。他回頭對李曉玫說：「趕快去把張主任找來，病人需要立即手術！」他又對值班醫生說：「立即通知放射科到病房來拍片子，病人全身都要拍！」

李曉玫犯難了，上哪兒去找張主任啊！孫主任、趙主任不都在嗎？為何偏偏要找張主任呢？李曉玫突然想起來，今日下午政治處要來對孫主任、趙主任進行政治審查，他們沒時間上臺手術。

正當李曉玫在走廊裡犯難的時候，張愛國掀開門簾子走了進來，肩膀上披著一層薄薄的雪花。李曉玫看見他「凍」得通紅的臉，急忙說到：「來了個急診病人，薛主任讓你立即準備手術！」

「好，你準備一下，和我一起去！」

李曉玫分明聞到了一股酒精的味道，她以為是自己剛才處理病人傷口時，用過酒精紗布而遺留的味道，根本沒去想是張愛國喝了酒。

手術室裡充滿了碘酒、酒精的味道，誰也沒有注意到張愛國口罩下面那張通紅的臉。

看了病人的片子，張愛國暈暈的腦子清醒了許多。病人脊柱多處骨折，嚴重壓迫了脊髓。如果能夠儘快解除壓迫，或許能夠挽回部分脊髓功能，避免病人高位截癱。

手術從頸椎處做起，進行得很順利。

沒過一會兒，酒後的困倦上來了。張愛國強打精神，繼續主刀手術。

「啊！」隨著李曉玫低低的一聲驚呼，病人的鮮血碌碌直冒。原來是張愛國不小心剪到了椎動脈！這下，張愛國徹底清醒了，通紅的臉變成了紫色，他的手立即顫抖起來！

李曉玫眼疾手快，她來不及等導師的吩咐，立即用大量的紗布沾幹了血。她大致看到了那個冒血的地方，用鑷子死死地夾住了。另外兩名助手都驚呆了，眼看病人的出血得以控制，才回過神來用紗布把血沾幹，找到了椎動脈的另一端。由李曉玫持針，迅速將椎動脈進行了縫合。

張愛國徹底酒醒了，他大氣也不敢出，全神貫注地完成了整個手術。

骨折手術衍生了血管手術，李曉玫這還是頭一次遇到。只是她不明白，平時一向強調手術要避免傷到大血管的張主任，今日怎麼會出這樣的閃失。這一個意外，將成為一個無法磨滅的污點，足以折磨他一輩子了！無論他未來多麼優秀、多麼完美，人們都會糾著這個小辮子，對他指指點點。而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意外，會因此而自責終身。李曉玫本想串通同台手術的醫生、護士不要聲張此事。可她轉念一想：一個人做錯了事，必須得承擔相應的後果。總不能因為自己喜歡他，就顛倒黑白吧！

這李曉玫也真是張愛國的徒弟，一副以對待科學的態度來對待是非，估摸將來也只能當個技術專家，當不了領導！政治人物是什麼，是專門算計怎樣于己、于同夥有利的事情。政治永遠高於法律，法律是為政治服務的！大範圍有大政治、小範圍有小政治。翻閱古今中外的歷史，有多少政治人物為了達到目的，常常掛羊頭賣狗肉，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除非紙包不住火了，才能撂下幌子承認事實。恐怕到此時，還要研究出一個替罪羊，來敷衍大眾。不能在這樣的環境裡泰然處之、沉著應對之人，千萬莫去擠身官場！否則，本來是無限美好、自由的人生，而你卻身心疲憊、滿目蒼涼，愣把多彩的生活塗抹得只剩灰色！

孫桂芬和趙長城的提職競選比拼得難分難解、不分上下，只差最後一關「黨組成員投票表決」了。不知何故，略有優勢的趙長城突然宣佈退出競選了！全醫院的醫護人員都在悄悄議論著這件事兒。有人覺得趙長城太可惜了，堅持到底准能獲勝；有人說他是知難而退；有人說,趙長城怎麼船到碼頭才知無法靠岸——醒悟太晚，看人家張愛國就是個明白人；還有人說，滿院上下有幾個女流能象孫桂芬這樣能勝任外科醫生的？難得的女強人啊！現在男女平等了，醫院也該有一個女性科主任了……人們想當然地給這個結果尋找著無數個「原因」。

一天上午，張愛國發現趙長城躺在醫生值班室裡的床上,一根接一根,不停地抽煙，煙頭堆滿了煙灰缸。張愛國沒有去打擾趙長城，他能感觸到趙長城此時那充滿了焦灼與痛苦的心情！他該不會也是聽了某種建議而放棄了競選了吧？什麼建議使他做出這樣痛苦的決定呢？盧院長那慈祥的笑容又浮現在張愛國眼前，張愛國突然感覺到那笑容是那樣的深不可測！那笑容的後面不是藏著一尊佛就是藏著一把刀，它充滿了強大而銳利的力量，征服著他想要的一切！

孫桂芬順利地當上了骨科主任。薛主任在交接班前,要把張愛國手術誤傷病人椎動脈的事情處理妥當。他向醫院領導彙報了此事。張愛國被醫院黨組織給予記大過處分。是否構成醫療事故，還要看專家的鑒定結果。在盧院長的溝通下，專家鑒定結果為「醫療差錯」。

醫療差錯與醫療事故是兩個不同性質的概念。就好比前者是違反了《治安管理法》、後者是違反了《刑法》。這對張愛國來說是一件幸事兒。他剛剛還隱約覺得盧院長那慈祥的笑容後面藏著一把刀，現在卻又覺得那笑容後面一定是藏著一尊佛！

張愛國出了醫療差錯，給他年輕有為的著名專家的形象抹了灰，一些人不那麼高看他了。張愛國的妻子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她對張愛國原本就有些吹毛求疵。張愛國放棄了競選，現在又出了這樣的差錯，簡直令她都快要崩潰了。作為「著名年輕專家」太太的殊榮被摧毀了，她覺得自己成了「脫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張愛國下班回到家，常常悶不作聲，妻子更是懶得看他，乾脆收拾了衣物回娘家住去了。看著妻子離開家，張愛國沒去挽留，他正想清淨一下呢！

李曉玫親眼看見張愛國一反常態地和護士們嬉笑打鬧，她覺得他一定是因為醫療差錯的事情而受了刺激。她不知道怎樣勸告他，只能默默地為他祈禱，希望他快些度過難關！

張愛國明顯地消沉了，人也瘦了一圈。李曉玫覺得張愛國好象有意在回避著她，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冷冰冰的。

（本故事純屬虛構，若有雷同，實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