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禍水紅顏

第二天一大早玉成阿爹就在我家門口大聲嚷嚷。阿爹聞聲放下碗打開門將他請了進來。

我見勢起身將竹凳讓給他，誰知他不但不領情，還狠狠瞪了我一眼。

「你起來，走開……」玉成阿爹走到阿哥旁邊，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

阿哥喝了一口春榆粥，若無其事地乖乖起身，還畢恭畢敬地道了一聲「請」。玉成阿爹滿意地笑了笑，往下一坐，見蹲在凳子旁邊的小霸王朝自己齜牙，便一臉嫌棄地看著阿哥，低吼道，「快讓這小畜生走開。」

玉成阿爹是個讀書人，小時候讀，年少時讀，如今鬚髮皆白了還讀，白天讀，晚上也讀，燈沒油了借著月光還繼續讀。怎奈幾十年寒窗把自己鍛煉成千里馬，世間卻沒有伯樂。

玉成阿爹多次拜訪京城權貴，始終沒能覓得一官半職，自覺生不逢時，便把希望都寄託在十代單傳的玉成身上。

誰知玉成棄文從醫，舍父就師，氣得玉成阿爹逢我就歎紅顏禍水，其聲之哀怨之憤怒自不必言，但還算文雅，符合他讀書人的身份。像今日這般蠻橫粗魯，倒是不曾見過，估摸著玉成闖了大禍。

我饒有興趣地重新坐回凳子，還特意朝玉成阿爹身邊靠了靠。

「玉成他爹，你這是怎麼了？」阿爹眼露擔憂，捧起石桌上的碗一口氣喝完餘下的春榆粥，舔舔嘴唇，道，「不介意就跟我說說，我也替你琢磨琢磨。」

「甘大夫，你說你也是通情達理之人，鄰居兩年有餘，你我兩家彼此之間多有關照，對此我心存感激，即使玉成不聽我勸放棄讀書跟你學了醫，我也認了。這世道想靠讀書出人頭地不容易，前路漫漫無所期待呀，心想著那就讓玉成跟你學習醫術，行醫濟世未必不是件好事。我一個墳泥堆到脖子的人，白天靠一支筆桿替人寫寫信賺幾個小錢，夜晚在燈下看看舊書也算滿足了嗜書如命的心願。但是……」玉成阿爹回頭瞪了我一眼，沉聲道，「昨晚玉成回家賣掉了我祖傳的筆不說，還將我大半輩子辛辛苦苦收集起來的書搬到當鋪給當了，說是還差那麼一點銀子就可以上門提親了……」

「嗯……」阿爹點點頭，語氣滿含佩服，眼睛漸漸看向阿娘，「玉成這孩子也不小了，他看上誰家閨女，竟然深情至此，和當年我每天都給春酒一封情書有得一拼呀。」

聞語，阿娘繼續夾菜喝粥，看都不看阿爹一眼。阿爹自識無趣，眼神重新落在怒氣明顯更甚的玉成阿爹臉上。

「你果真不知？」玉成阿爹一拍大腿，道，「甘大夫，你就不要和老夫開玩笑了。」

「阿爹，」我分別遞給阿爹和玉成阿爹一杯熱雀舌，道，「是你家閨女，昨天晚上覺蘭公子來溜達的時候，說要早日與我完婚，這話不巧被玉成聽見了，便說是今兒要來提親。」

阿爹一驚，手中的杯子晃了晃，險些落在地上。

「玉成阿爹，」我硬把手中的茶杯塞到他手中，誠懇地笑著，好言相勸道，「麻煩你跟玉成說一聲，雖然我家沒有收下覺蘭公子的聘禮，但幾隻大箱子確實至今仍擺在我家屋內，街上無論逢著誰打招呼都管我叫覺蘭夫人。在此情況下玉成上門提親，那不明白著是要與覺蘭公子為敵嗎？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以卵擊石，誰勝誰傷顯而易見。」

「你說我家玉成是個蛋？」玉成阿爹一咬牙，眼睛瞪得更圓了。

「我不也說覺蘭公子是石頭嘛，破石頭，爛石頭……」我忙笑嘻嘻的打圓場，道，「更何況，就憑我和玉成多年的情誼，日月可鑒。玉成阿爹，我是不忍心看他與全城人為敵。」

「理是在理，可是昨兒玉成說你同意了他上門提親，他才敢賣掉我全部家當，說是換一個與他廝守一輩子的佳人也算值了……」

「你同意了？」

我看著阿哥回想昨兒的事情，只知道玉成問我介不介意粗茶淡飯，布衣薄被……我當然不介意，從小被阿娘用豬肉養大，我其實還挺嚮往粗茶淡飯的日子。

「玉成阿爹」，一直立在一旁不言不語的阿哥突然開口，一副了然於心的深情，不緊不慢道，「長莘酒品不好，經常醉後胡言，估計是昨兒酒喝多了，當真不得。」

此時，從玉成阿爹進門開始就沒有停止吃菜的阿娘聞言，筷子頓了頓，鬆開夾住的白菜，轉臉向我，語氣淡淡的卻讓人不寒而慄，問道，「去把床底那幾罎子謫仙釀給我拿出來，就當咱給玉成他爹賠禮道歉。」

我杵在原地不動，那十幾壇酒從埋在地下的那天開始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心情好的時候就偷一壇了來喝，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偷一壇了來喝，不巧昨晚上的就是最後一壇。

阿娘似乎明白其中緣由，放下手中的筷子將五指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如此反復，不下三遍，估摸在阿娘的心中已經將我左右扇了數個耳光了吧。

阿哥見勢沖我使了個眼色，故意裝出詫異的表情，問道，「阿娘，床下有酒？我怎麼不知道，阿爹，你知道嗎？」

阿娘一愣，方才知道自己說漏了嘴。

阿娘因生我的時候落下病根，經常腹痛，阿爹便不讓阿娘多喝酒。除了逢年過節一家人圍著石桌喝一罎子，其他時候都是不許沾酒的。奈何阿娘從小就愛喝酒，又因阿爹是大夫的緣故，阿娘總覺得身後有靠山，再多酒也把自己灌不倒，便在每年秋季桂華落時釀上幾十罎子酒藏在我床底下的洞裡，騙阿爹說只釀了十壇。

「春酒，你……」阿爹在我和阿哥懇求的眼神下，終於有所領悟，緩緩開口道，「你居然藏了酒……」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甘人良，沒酒」，阿娘甩手指著我，眼睛半眯，道，「我這不跟長莘開玩笑嘛。玉成他爹，玉成當掉的東西我會悉數幫你贖回來，外加一雙豬蹄兒，一對豬耳，一會兒叫長莘親自給你送去，成不？」

「我看成。」

阿爹一拍手，瞬間忘記酒的事情，雙眉一彎，眼角含笑道，「還是春酒會辦事，玉成他爹，我再把濟人堂鎮店之寶雪參虎骨酒送你一瓶，成不？」

玉成阿爹正襟危坐，一副不為利益所動的樣子，倒讓我心生佩服。

打小兒惹了禍，對方找上家門，阿爹阿娘都是靠利誘擺平。可這次興許玉成阿爹是讀書人的緣故，竟在阿爹說了名滿長安的雪參虎骨酒後依然保持鎮定，甚至連眼睛都懶得睜。

「要不再讓小霸王給你看門一個月，成不？」阿哥補充道。

「並且小霸王吃住由我家全包了。」

我蹲下捏著小霸王的耳朵，心裡琢磨著把這滿身肥膘，表情豐富的狼崽子放到他家門口，我倒是可以清淨幾天。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們太可氣了，」玉成阿爹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著，起身朝門口走去，臨近出門時，回頭說了句「成，不過那只狗就算了，兇神惡煞，他在門口，連我自己都不敢回家了。」

「玉成他爹，小霸王是狼，正宗純血統的狼。」阿哥追到門口，朝玉成阿爹的背影叫嚷，小霸王配合地嚎了幾聲。

大白天的，聽著狼嚎怪瘮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