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阿哥此話,我不禁打了個哆嗦,夜夜笙歌的安弋是個風塵女子先不說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且自強不息,自食其力,可謂「君子」。可是那個紅袖,只知道在她家院子裡繡花,在她家廚房裡做菜,且動不動就臉比衣服紅,我是真真不喜歡。於是便跟阿哥說,「我喜歡賣醋的是阿姊靈犀,生得白嫩水靈,又有賺錢的本事。關鍵是人好……」回回遇見我了都會給我買好吃的,當然這句話我自己咽了下去。
阿哥一聽我提靈犀,沒好氣地瞄了我一眼,奪過信箋,看了看,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隔著牆壁向紅拂家的院子嚷道,「明兒在灞橋等我,不見不散。」語畢,哼著歌兒躺搖椅上去了。
結果夜裡阿哥同阿爹阿娘吵了一架,第二天老實巴交地跟著阿爹阿娘一起上山了。一路上我都覺得阿哥心事重重,琢磨著應該是念叨紅拂在灞橋等他。悶不吭聲地到了終南寺,阿哥也是食不下,寢難安。
我擔心阿哥悶出病來,夜裡待阿娘睡下後,穿著衣服跑到阿哥窗下學黃鶯叫,這是我和阿哥之間的暗號。夏夜裡想出去捉螢火蟲,阿爹不許,我和阿哥就待阿娘阿爹都睡下了,以黃鶯聲為暗號,一起跑到郊外遊蕩一晚上。待天明時才帶著一身晨露溜回房間歇下。
叫了幾聲,阿哥房間的燈突然滅了,我正納悶時窗戶卻開了。阿哥跳出窗戶,抱著我飛到屋頂上,看了一夜星空,阿哥硬是一句話也沒說。
我實在忍不住了,阿哥要是繼續這麼憋下去保准憋出病來,於是決定捨命為阿哥,準備偷偷溜下山,替阿哥給紅拂捎個口信。
剛剛大義凜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阿哥平時懶得睜大的鳳眼突然瞪得圓圓的,狠狠瞪了我一眼,又一聲不吭地轉過臉去繼續看天。
我不服,眨巴眨巴蓄了滿滿一眶淚水的眼睛,道,「阿哥不喜歡長莘了嗎?」
阿哥聽出我的哭腔,不得已坐起身子,左手支頤,伸出右手揉揉我的頭髮,眸子裡透出一絲難以讀懂的神色。
我癟癟嘴,哇的一聲扯著嗓子大哭起來。不一會兒,院子裡就聚集了一堆大和尚小和尚,看著我和阿哥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阿哥無賴地站起身,攬過我的腰夾在臂彎下,一躍身跳到後院的蘭花叢中,放下我道:「我有要事,你自己找阿娘去。」
「阿哥果然不喜歡長莘了……」
阿哥一愣,歎了口氣,「不喜歡你我喜歡誰呢?」
我不服,道,「你喜歡紅拂阿姊,你一直想著她,你還瞪長莘,不跟長莘說實話……」
我說著說著,眼淚又吧嗒吧嗒往下掉。正要伸手去擦,一雙溫暖骨感的大手伸到我面前,替我擦去眼淚,「活菩薩,我不去茅房了,我帶你去找阿娘,滿意了吧?」
我點點頭,覺得誤會阿哥了,但面子要緊,乖乖地應了一聲,跟在阿哥後面不免小小鬱悶了一回,醞釀了大半個晚上的眼淚,沒想到只掉了幾滴。可阿哥這麼溫柔,我又不好意思繼續哭下去,眼裡著實憋得難受。
三日後,暖風和煦,鶯歌燕舞。
我們一家四口優哉遊哉地下山來,還沒進院門就被紅拂的親娘攔住了。看紅拂她娘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我豎起耳朵聽了聽,平日日總是在院子裡哼歌的紅拂好像不在。
莫不是等不到阿哥直接跳進河裡了吧……
我忙把阿哥拉到身後,捧著紅袖她娘的手,還沒來得及等眼裡蓄出眼淚,就被紅拂她娘丟在一邊,只管拉起阿哥的手,道,「長縈,平日子大娘待你不薄吧?」
阿哥愣了愣,居然點了點頭。
我不解,撅著嘴小聲嘀咕,「也不知道是誰天天在院子裡嘮叨,甘家的小子遊手好閒就一流氓……」
紅拂她娘瞪了我一眼,繼續拉著阿哥的手,「這次大娘得好好感謝你,若不是你失約灞橋,我家紅拂就遇不到出遊的覺蘭公子,他倆一見鍾情,覺蘭公子明日便會帶著重金來下聘禮。等紅拂成了覺蘭夫人,我家那小崽子也可以在皇宮裡覓個一官半職,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說到這裡,紅拂她娘掩嘴大笑。
聽這話紅拂不但沒有因為阿哥失約尋死覓活,反倒活得好好地,還在河邊給她娘釣了金龜婿。趁阿爹阿娘樂呵呵地向紅拂她娘賀喜的時候,我被阿哥拉進院子裡。
阿哥喚了一聲小霸王,幾步走到搖椅前一側身子便陷進搖椅裡。小霸王屁顛屁顛地從屋裡竄出來,嘴裡還叼著阿哥的衣服。見阿哥躺在搖椅裡沖著它笑,小霸王丟下衣服沖過來跳到阿哥懷裡,哼哼唧唧地叫著,在阿哥臉上舔個不停。
阿哥摸著小霸王的頭,直誇小霸王會照顧自己,又長胖了。
我倚著白果樹,摘了一片綠葉,拿在手裡玩了一會兒,見阿哥沒有同小霸王說話了,方才小心翼翼開口,道,「阿哥,紅拂果然配不上你。見異思遷,可見人品極差,幸虧那個覺蘭公子看上了她,不然不知道她要纏你到什麼時候。況且你看她從小到大都穿紅色的衣服,簡直俗死了,可見品味極差。長得……雖然還是有幾分姿色,可要配阿哥的話那是真真不夠,整個兒長安城誰不知道你甘家大少爺玉樹臨風,英姿俊秀,依我看,要天上的仙子才配得上你……」
見他微笑著瞄了我一眼,我估摸著說得是有點過了,乾咳了幾聲,清清嗓子,繼續道:「雖然天上的仙子凡人不易見到,不過凡間也有疑似仙子的女子,比如夜夜笙歌的安弋,賣醋的靈犀,再不濟還有靠老爹富貴的侍郎大人家的千金,雖然不及安弋和靈犀自食其力,但至少地位高人一等,也比紅拂好得多。阿哥,你就挑一個吧,長莘一定幫你抱得美人歸……」
阿哥噗嗤笑了一聲,「長莘,我果真如你說的那般好?」
我用力點了點頭,蹲在阿哥面前,笑意盈盈,點頭道,「當然,阿哥,你儘管隨便挑一個,長莘說到做到。」
阿哥豎起一根指頭,指了指天,鳳眼一眯,嘴角漾出一個微笑,道,「既然我如你說的那般,那我就只要天上的仙子」。
小霸王非常配合地叫了幾聲,既而不屑地瞟了我一眼。
說實在的,我不明白為什麼小霸王的表情那麼豐富,不過就是山裡的一小畜生,竟然像懂人的感情似的,每次瞪我都瞪得活靈活現。如不是阿哥那麼嬌慣它,就沖著它平時對我齜牙咧嘴翻白眼的次數,我也要把它丟回山裡。憑它肥得像鞠一樣渾圓的身體,我就知道它要麼餓死,要麼做了野獸的食物。
阿哥見我瞪著小霸王不說話,挪了挪身子騰出一塊兒示意我坐。我當然欣然接受。小時候這搖椅都是我跟阿哥一起躺,後來阿哥在街邊地攤上買了幾本小書翻看,看完之後再也不許我和他一起躺搖椅,也不許我在他睡覺的時候進他屋子,我百思不得其解,欲偷出阿哥的小書探個究竟,不料被阿哥發現,把小書丟進阿娘做飯的灶裡化為灰燼。
我自當是被阿哥嫌棄了,於是好好打扮一番,換了身乾淨男兒裝,約阿哥去夜夜笙歌要了頭牌安弋好生招待。安弋能舞能唱能飲能行酒令,兩人折騰到大半夜,我實在忍不住伏便在酒桌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解我衣帶,我一驚,睜開眼睛就看見安弋桃粉色的雙唇,忙推開她的手,跳下床躲在醉醺醺的阿哥身後,結結巴巴地問道,「你幹什麼?」
安弋笑著走過來,一襲綠色長裙隨之擺動,襯得她如出水仙子,蓮步生姿,煞是好看。我系好衣帶時,安弋已經走到我面前,笑嘻嘻地抓住我的手,嬌嗔道,「莫不是公子看不上安弋?」
我一個激靈,才想起自己著了男裝,我拉拉正在飲酒的阿哥的衣袖,就算我著了男兒裝,也自識俊俏得很,可這兒不還有阿哥在嘛,先別說臉,單是身高我就差了阿哥好大一截。要說安弋看上我了,那她的審美標準我也實在不敢苟同。
阿哥繼續飲酒,頭也沒回,壓根不理我。安弋把我拉到懷裡,「長縈公子識禮數,安弋獻了一支舞,就陪安弋喝酒到深夜。長莘公子,想來安弋是醉了,公子也醉了吧,就讓安弋好好伺候公子一晚,公子意下如何?」
「我……我還小……」
「今晚就讓你長大。」
我聽了嚇得直打哆嗦,一夜長大豈不成了妖精?
還沒等我說話,卻聽安弋掩嘴輕笑,「公子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了安弋?」
我自是不明白她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但是我真真不想她伺候我睡覺。聽靈犀說這夜夜笙歌的女子伺候客人睡覺都會光溜溜的和客人擠在一個被窩裡,還會抱著你,親你……想到這裡,我一拳打在阿哥腰上,「他……你伺候我哥睡覺吧,我不喜歡和別人蓋一床被子,也不喜歡別人光溜溜的抱……抱著我,還……還親……親……」
不知是因為我的拳頭還是因為我的話,阿哥喝進嘴裡的酒一口噴了出來。安弋笑笑,將我的頭按在她胸前,有一股白蓮的清香,軟軟的,很舒服。
安弋道:「公子,長纓公子說他只要安弋陪他飲酒,其他的事都找公子你便是了。」
都找我?我不是都給錢了,怎麼還找我?
我急了,道:「我也陪你喝酒吧,你放心喝,錢我都給了,一兩不多,一兩不少,決不會賴帳的。」
說罷,不管三七二十一,搶過阿哥的酒壺,揭開蓋子就往嘴裡灌,反正酒菜錢是付了。
阿哥愣了愣,一臉迷惘的樣子,估計是醉眼朦朧,還沒認出來眼前俊俏小公子哥兒是自家阿妹。
安弋掩嘴淺笑,騰出右手自行斟了一杯酒,抵到嘴邊淺淺抿了一口,眼神始終在我身上游離。
以前在自家都和阿爹釀地謫仙釀,不曾喝過別家的酒。在這夜夜笙歌裡,一壺酒下肚,感覺喉嚨火辣辣的。
「一個阿哥,兩個阿哥,三個阿哥……阿哥……阿……阿……」還沒說完,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正躺在阿哥懷裡。見阿哥眯著眼睛看太陽,我揉揉眼,「阿哥,我們這是在哪?」
阿哥依舊眯著鳳眼,低頭打量著我,笑了笑,柔聲道,「普天之下,能讓我安心曬太陽的地方,除了咱家屋頂,還能是哪?」
我揉著微微生疼的額角,眼風掃了一眼空蕩蕩的院子,「阿爹阿娘呢?昨夜我好像喝多了,阿爹阿娘沒有怪你吧?」
「你怎麼先擔心自己作為一個黃花大閨女的貞操?」
經阿哥這麼一提醒,我恍然想起夜夜笙歌的安弋,心裡一陣發慌,臉蹭的就紅了,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怎麼發生了什麼,阿哥,你最能幹了,你告訴長莘,昨晚安弋阿姊沒有對我做什麼吧?」說著,只覺得腰酸背痛,便反手捏了捏腰……
這次輪到阿哥臉紅了。那時候我確實不知道怎麼看一個黃花大閨女的貞操,還以為就像阿爹給人看病一樣,阿哥好歹被阿爹視為藥鋪的第一繼承者,還聲稱阿哥是他所見過的最有醫學天賦的人。本以為叫阿哥看看沒關係,哪只他臉紅得堪比紅拂。
阿哥紅著一張臉沒說話,直愣愣地盯著我。不知什麼時候立在院子裡的阿娘舉著手中的殺豬刀,朝著阿哥大吼了一聲,「甘長縈,你小子亂看書我就饒了你,帶長莘去夜夜笙歌我也不跟你計較,要是你還敢懂歪腦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說話間還揮了揮道口明晃晃的殺豬刀。
阿哥一聽,急忙把我扶正坐好,自個兒跳下屋頂,跑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