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玉汝未成

從出門開始，不論是人聲喧嘩的集市，還是芳草萋萋的曲江邊，亦或是草長鶯飛的樂游原，隨處可見的盡是些穿金戴銀，描花勻粉的佳人。

或執子之手，與子攜行；或蓮步生資，娉娉嫋嫋赴約而去。白日裡香囊暗解，黃昏後則羅帶輕分，看得我一襲素色長裙好生嫉妒。

不禁又想起今天早上雞鳴第一聲，我便起床洗臉，對鏡試裝，挽發配簪，正拿出所有的耳墜打算精挑細選時，阿哥帶著濃濃睡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燈亮了許久，怎麼還不出來？阿娘要你收拾收拾就出來吃飯，再怎麼打扮，是麻雀還是麻雀，不會因為你勻了粉點了唇就變成金枝玉葉」，阿哥打了個哈欠，似乎轉身和誰說了幾句什麼，繼續道，「長莘，玉成來了。」

我聞言，樂呵呵捧起裝耳墜的木盒子，開門正迎上玉成蒼白的臉，他似乎一夜沒睡，眼睛充盈著血絲，乍一看怪瘮人的。

「玉成，」我抬手摸著他的臉，心生憐意，道：「怎麼憔悴成這樣子了？」

「你還是關心我的吧」，玉成聞言，秀眉微蹙，嘴角卻露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當然」，我拉著他步入閨房，坐在菱花鏡前，打開耳墜盒子，道，「你說，配哪副墜子會好看些？」

玉成愣了愣，倚著窗，依舊保持淺淺的笑意，柔聲道，「你為何打扮成這樣？是要去將軍府？」

「純粹就是為了好看，我何必去將軍府。別人家的閨女都在這天打扮得跟花兒一樣，」我拿起一副白玉墜兒在耳邊比了比，見玉成搖搖頭又放下，接著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呢，每年的上巳都要上終南寺去對著一堆禿頭素衣的和尚，本就無趣。今年慧今大師和妄人師兄也不在寺裡，更是無趣，我只好給自己找點樂趣了。打扮好看點，希望蝴蝶兒蜜蜂什麼的能把我當成萬綠叢中一點紅，來招招我，我也好撲撲蝶。就算不能絹扇撲流螢，能撲個蜜蜂什麼的，我也算是了了一樁心願。」

玉成略有所思，眼睛盯著木盒子，修指半曲，撿起一副水滴型翡翠耳墜，道，「就這個。」

我戴上讓玉成看了看，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點頭。

白色長裙加翡翠耳墜，我又給自己戴上翡翠雕花鐲子，拉著玉成出了門。

阿娘知道玉成過來，多備了一副碗筷，我拉著玉成坐在我身邊。阿哥和小霸王則遠遠的坐在白果樹下，說是已經吃過了。

「玉成，你瞧你身子骨弱得很，多吃肉」，阿娘朝玉成笑笑，咧嘴眯眼的程度說不出到底有幾個意思。

「春酒說的甚是，這身子骨比為師這老頭子還弱」，阿爹參言，將一盤子肉推到玉成面前，道：「多吃點，聽你師娘的准沒錯。」

「嗯」。玉成點點頭，夾了一塊紅燒肉。

基本上年年出發的這天早上阿娘都會做紅燒肉，說是紅燒肉肥而不膩，可以多吃點，上山三日就得跟寺裡的和尚吃素三日，日子難熬，趁出發前吃夠了，了了在山上對肉的入骨相思。往年今日阿娘還會偷偷飲一罎子謫仙釀，今年到我床下看了看，一個酒罈子也沒有，阿娘倒沒說什麼，只瞪了我一眼便默默關上門。

今兒早上吃飯的時候我注意阿娘好久，她大口吃肉大口喝粥的模樣甚是彆扭，估計是把白粥當做謫仙釀，說什麼也得豪飲一番。

「來」，玉成不動聲色地為我夾了一塊肉，「吃完咱就出發。」

阿爹阿娘四隻眼齊刷刷地看向玉成，不約而同地夾起一塊肉，放到玉成碗裡，道，「你真要和我們一起上山？」

「嗯。」玉成點點頭，埋頭繼續吃肉喝粥。

「玉成，你跟為師學醫，雖則才一年，但比起鋪子裡其他學徒，你天賦異稟，又業精於勤，要優秀得多，」阿爹語重心長，瞄了一眼不成器的阿哥，看著玉成繼續道，「為師要出門三日，怕有許多病人來了其他夥計應付不來，所以想讓你留在鋪子裡，也好檢驗檢驗你這一年學習的成效。至於上山的事情就算了吧，你看如何？」

「師傅，您就跟玉成說句老實話，」玉成放下碗，一本正經兒地看著阿爹，語氣恭敬地道：「您不是嫌棄玉成無所作為，財名雙無，只因尊重長莘的意思，所以才不要玉成上門提親，對嗎？」

「無所作為？」阿爹再次將恨鐵不成鋼的眼神落在阿哥身上，喃喃道：「你比某些人好多了，玉成，只要你跟著為師好好學，我敢說你將來會開一個比我濟人堂大幾倍的藥鋪，成為一個人人稱道的懸壺濟世的好大夫。」

「長莘，」玉成聽罷阿爹的話，轉臉向我，道，「你果真不會答應和覺蘭公子的婚事？」

見我搖頭，玉成反倒皺起了眉頭，猶豫一番後還是緩緩開口，「那昨日傍晚你為何會去找他？」

「聽說他爹去世了，我覺得相識一場，還是應該去安慰安慰他。」我看了一眼阿哥，都因他一覺醒來說夢見覺蘭突然喪父，悲傷過度，已經臥床不起了，所以我才決定去看望看望他。再說了，還是阿哥跟我一起去的。那時我才知道以尋歡作樂聞名皇城的金吾大人，與以遊手好閒淪為大多數人飯後茶余談資的甘長縈倒是有不淺的交情。

「那你昨日怎麼不來安慰安慰我？」玉成不滿，咳了幾聲，道，「他的幾箱子聘禮至今停在你家屋子裡，我可是還沒上門下聘禮就已經被你拒絕了。我等了你一天，你就是不出現，我出來找你吧，卻恰逢你被覺蘭公子迎進門。」

想來我昨兒本打算去藥鋪找玉成，誰知他不在。我就想著給玉成阿爹送豬蹄兒的時候，順便看看他在不在家。誰知半路從阿哥口裡得知紫袍男子贈玉之事，便半道繞開去醋坊找了靈犀阿姊。下午說去看望他，誰知又因阿哥一個夢直接去了將軍府上。

這麼一推二推，竟徹底把玉成給忘了。

「我不知道你會這麼受傷，」我提起茶壺倒了一杯溫茶遞給玉成，收起臉上常帶的微笑，道，「玉成，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既拜我阿爹為師，也算我阿爹半個兒子，我長莘半個阿哥，加之我打去年見你第一面時，就被你這張顛倒眾生的臉給折服了。普天之下，也就你跟阿哥的臉讓我甚是喜歡……」說話間，我眼前閃過少皓俊雅絕倫，雍容清貴的臉，好在是一閃而過，不然我還真以為自己看上他了。

「我是為了娶你才拜師……」玉成打斷我的話，譬如星辰的眸子閃了閃，視線始終落在手中淡青色的茶盞上，淺淺一笑道：「既然你喜歡這張臉，我真慶倖這張臉是屬於我玉成的。長莘，不管他是金吾大人，還是大將軍的長子，我都不會放棄的，我還是會娶你的。此心日月可鑒。」雖然面含淺笑，但不難看出其中的無奈和惆悵。

我還要說話，卻被玉成阻止了。

他說願意留在濟人堂給人看病，再用一年，他一定要成為一個和阿爹一樣優秀的大夫，然後去參加一年一度的醫官考試，他要進宮做當今天下第一的太醫令，睥睨天下，無人可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