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讓大林父親神魂顛倒的叫蘭花的女人,說來也是一個苦命的女子。她在四歲的時候,被人販子從四川資陽一帶拐賣到華州西原上。經人攛掇,她的養父母僅用了一袋米作為交換條件,就把她領回了家。養父母有一個獨生兒子,也就是後來成為蘭花丈夫的男人,他叫鐵柱,後來被人喚作老鐵。
蘭花年方二八時,已是西原上十裡八鄉出了名的美人兒。她非但沒有四川女子的嬌小,偏生就一付高挑傲人的好身材,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說起話來粉面含羞,走起路來形如擺柳。惹得多少年輕後生夜不成寐,想入非非。就是這樣一個承載了造物主太多恩寵的女人,也終難擺脫命運的擺佈。在她剛滿十七歲那年,就由她的養父母做主,將她許配給大她十五歲依然打著光棍的老鐵做媳婦。
在養父母恩深似海的情義面前,蘭花沒有反抗,她木然地接受了這一切。與面容醜陋且老實巴交的老鐵將就著過起了日子。如果不是後來那個風流倜儻的支左幹部的出現,蘭花也許會在這黃土原上心甘情願地呆上一輩子,為養父母家傳宗接代,和老鐵相守到老。
時間再回到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時候,那場運動風暴鬧騰到後期,幾個縣上派來的支左幹部駐紮到了她們村裡。按照隊長的安排,在各家各戶給他們輪流派飯。那一天,那個姓李的科長走進了她家院子,他的目光一掠過這個簡樸的農家,就被站在院子裡晾衣服的年輕女人深深吸引住了:眼前的女人,雖是粗布舊衣也難掩她與生俱來的天生麗質,剛洗過的長長的秀髮披散在腰間,白裡透紅的臉上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攝人心魄。她那微欠著的豐滿的上身,輕輕翹起的渾圓的臀部,讓眼前這個凝望著她的男人忍不住心猿意馬起來。
他吃著她親手做的可口的飯菜,享受著她熱情備至的招待;他給她講城裡面那些新鮮事兒,給她唱火辣辣的情歌。他用他那巧如彈簧的三寸不爛之舌,輕而易舉地俘虜了一個單純無知的農村女人的芳心。終於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他把她摁倒在麥場裡剛堆起來的麥垛子上直到她懷上他的孩子,驚慌失措地跑來找他,他還在信誓旦旦地對她承諾,一定會和家裡的黃臉婆離婚回來娶她,他叫她耐心的等著他的好消息。她就這樣一直癡癡的等著,一直等到孩子出生,也沒有等到他的出現。她把自己關在屋裡,三天三夜閉門不出,為那個始亂終棄的負心男人痛徹心扉,為自己倉促輕率的付出深深懊悔,更多的是為命運對自己的不公垂淚歎息。
老鐵默默地接受了這個孩子,也沒有嫌棄她,甚至連一句責備的話也沒有說。他依然辛苦地勞作著,一如既往把掙到的錢分文不少的交到她的手裡。可是她的眼裡卻再也容不下老鐵了。那個支左幹部灌輸給她的「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的新思想已經完全地充斥了她的頭腦。她常常想起他帶著萬般惋惜和戲虐的口吻,說她和老鐵的組合就是現實版的武大郎和潘金蓮。她開始覺得難以接受,自己竟然和這樣一個粗俗不堪的男人同床共枕這麼多年。她在為自己不堪回首的過去悲傷的同時,也在為自己的未來做起了打算。她覺得一定要找到一個情投意合的男人,好好的愛上一回,並和自己共度以後的美好時光。這時候,大林的父親金娃就適時地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裡。
金娃家中祖輩經商,他爺是當時西原上有名的鴻商富賈。那一年鬧饑荒,華州一帶餓殍遍野,他們家的糧倉裡卻是貫朽粟陳,裝的盆滿缽滿。他爺就在自家門前開倉放糧,救濟難民。這一壯舉被原上人人稱頌,還被記錄在後來的華州縣誌裡。金娃他大(關中一帶方言,意為「父親」)在華州最高等的學府——咸林中學上學時,騎的都是高頭大馬,需要錢了就去他家在縣城的商號裡取來銀元花。後來他又上到了國民黨在上海的黃埔軍校,畢業後做了國軍裡的一名指揮官,再後來十年內戰結束國軍潰敗,他陰差陽錯地也跟著蔣老跑到了臺灣,扔下了年輕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金娃。
憑藉著爺和父親留下的殷實的家底,金娃的日子還是相當不錯的。當村子裡的娃娃穿的都是露出棉絮的破棉衣時,他媽給他穿的都是黃綢馬褂,綾羅綢緞。到了娶親的年齡,他媽又不惜花費重金下了聘禮,為他娶回嶺上牛屎窪鄉里美名遠揚的女子做了媳婦,這就是後來的大林媽。老太太在強撐著為兒子把媳婦娶進門的第二天,在完成了最終的任務之後,帶著滿足的笑意溘然離世了。這本可以是一個很完滿的結局——大林出生後,他們一家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偏偏天不遂人願,誰知道大林爸後來卻遇上了他一生中躲不掉的一場情劫,愛上了蘭花這個外鄉女人,他甚至為她拋妻別子,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那天去她家幫忙打井,吃完蘭花為他們烙的油香酥軟的蔥花餅之後,他和幾個鄉鄰一起往回走去,路上就聽著他們幾個打諢地說:「老鐵娶下這麼個漂亮能幹的媳婦,自己卻跑到千里之外去打工,這一年到頭用不上幾回,簡直就是浪費麼!」金娃聞言笑了笑,想找根煙來抽,就下意識地摸摸上衣口袋,才發現一盒剛拆封的煙竟然不見了。他繼而就想到可能是落在了蘭花家的飯桌上,因為飯後他坐在那裡抽過一支煙。便給同伴們打了招呼,匆忙轉回身去拿。
就在他裝上煙盒,準備離開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蘭花眼裡的不舍和暗示,看到了她因為激動而飛上臉頰的那一抹紅暈。當這個讓他魂牽夢縈了幾百回的豐腴的身子羞澀的鑽到他的胸前時,他再也控制不了內心洶湧澎湃的激情,緊緊地把她抱在了懷裡,撲倒在她那張柔軟的炕上
那以後,他就經常駕駛著那輛輕騎摩托車,載著她四處遊玩。華州市的工人俱樂部裡,人民公園裡到處都留下了他們歡愛的足跡。他為她添置了昂貴的首飾,傾其所有為她開了一家飯館讓她經營,取名為「蘭花花泡饃館」。他深深的沉溺在她的溫柔鄉中,在她的溫香軟玉,風情萬種裡,一次次地揮灑著男人的豪情,直到精疲力盡,癱軟在她的懷裡才沉沉睡去,相擁著一起迎接下一個黎明。
他們漸漸變得肆無忌憚了起來,就連走在回村的路上也要手牽著手,那一次他趁著大林媽逢集去趕場的當兒,把這個女人帶回了家門。正當他們卿卿我我的時候,他看見了躲在門後的的大林,那一雙閃著寒光的憤怒的眼睛,他突然覺得不寒而慄,在櫃子裡拿了衣服正要離去,就看見大林舉著一把菜刀沖了過來,他拉著心愛的女人膽戰心驚地左躲右閃,在蘭花的尖叫聲中狼狽地逃出了家門。至此他再也沒有看見過自己的兒子,直到他後來死於非命,也沒有聽過大林叫他一聲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