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送你去上學

巧兒更是沒有想到，那一日能在市里意外地遇到大林。她感覺到大林哥比過去瘦了，卻也長高了不少。看上去有著超乎同齡人的成熟和穩重。他留著那個年代因為香港藝人郭富城而風靡全國的髮型——頭縫分在中間，頭髮要留的長一些，以對等的形式分佈在兩邊。巧兒就覺得大林哥留那樣的髮型很好看，他那雙英武的劍眉下有著憂鬱神色的眼睛，那如雕刻般有著立體感覺的五官透著棱角分明的冷峻。巧兒記憶裡的大林，似乎一直就是這樣。他的笑，總是又冷又少，透著壞帶點酷，說也說不好。巧兒就記得小時候，大林哥叫上她一起去上學，總是喚她「小屁孩」。每次她被人欺負，大林哥總是挺身而出，淩言厲聲地教訓著那些「肇事者」，只要看到大林哥摩拳擦掌的架勢，那些霸氣的男孩子都要退避三舍，並對巧兒敬而遠之。巧兒的心中，大林哥身上有著行俠仗義的英雄氣概，這讓她看見他的身影就覺得安心。

可是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大林哥成天蹺課在外面瞎混，早已視他為「刺頭」的班主任屢次向校長反映，面對這樣頑劣的學生，學校最終對他做出留級的決定。大林在校長窗根下無意見聽到了校長和班主任的對話，氣憤之餘他拿著自製的彈弓準確無誤地打碎了校長宿舍的窗戶玻璃，也驚擾了校長和女教師的私情。大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背起書包就回了家，再沒有踏進過學校半步。

這一段陳年往事，巧兒本已經淡忘了，可是那天和大林的偶遇，又讓她回憶起很多過去的事情。她就覺得和大林哥的距離拉近了許多。在大林護送著她們幾個回三叔家的路上，她試探著問他：「大林哥，你這些年都在幹些什麼呢？在哪裡呢？你過的好不好，怎麼都不回家啊？」面對著她連珠炮似的關切的詢問，大林卻只是目視著前方繼續走路，半晌才漠然地說：「我到處瞎混呢！到哪都一樣。」見他好似不願回答，巧兒卻還有些不甘心地問：「可你在那個舞廳裡面幹什麼呢？我看你也不像來跳舞的。」大林蹙了蹙眉，有些不耐煩的說到：「我幹什麼必須要向每個人彙報嗎？有這個必要嗎?小屁孩，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巧兒的眼裡就有淚溢了出來，在視線的前方升騰起迷離的霧氣，使得她看不清腳下的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流淚？是為眼前他無視自己小小的自尊而傷心，還是為那一句「小屁孩」的舊時稱謂而感動？不管怎樣，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遇見大林，巧兒還是感到了一種「他鄉與故知」的溫暖。

快要開學的時候，巧兒媽為女兒縫製了一套嶄新的被褥，裝在一個蛇皮袋子裡，托了熟人先送到了巧兒他三叔那裡。報名的那天，讓巧兒爸陪著巧兒一起去了華州。從三叔那裡取了被褥後，巧兒爸為了省錢，拒絕搭車，執意扛著袋子，在炎陽炙人的天氣裡，和巧兒頂著烈日，汗流浹背地步行了三公里，終於走到了老城裡的市一中門口。這是一所多麼神聖的學府啊！它吸收了華州地區芸芸學子中的精英，以它始終翹居榜首的高考錄取率居高臨下地傲視著群雄。走進這裡，仿佛距離大學的門檻，僅剩一步之遙。巧兒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望著那門裡門外進出的新生和家長，暗暗地在心裡為自己鼓氣加油。

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一路奔波都沒有來得及吃飯，這時候才意識到已經是饑腸轆轆了，父親就在學校門口的小飯館裡，給巧兒買了一碗臊子面，自己又向服務員要來一碗麵湯，取出幾片從家裡帶來的巧兒媽頭天夜裡烙的鍋盔，一塊塊掰碎泡進碗裡，呼嚕呼嚕地吃了起來。巧兒忽然就有些心酸：她想起自打記事起，父親總是穿著破舊的衣服，也很少聽他說起過喜歡吃什麼之類的話語，每次母親要倒掉餿了的飯食，父親總是一把搶過來說倒了可惜，留著他吃。孩子們覺得沒滋沒味的飯菜，到了父親嘴裡仿佛就成了美味佳餚。巧兒這樣想著的時候，眼睛的餘光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他們走來。

大林在巧兒爸還在低頭喝著麵湯的時候，走到了他們面前。他漫不經心地看了巧兒一眼，就轉過頭跟巧兒爸打起了招呼：「叔，來給巧兒報名吧？」巧兒爸抬起頭，發現是大林，也倍感意外。「是大林呀，你小子在華州呀！咋也不回原上去看看你媽，她可成天念叨你呢！」說話間忙招呼大林坐下，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一支煙遞給他。巧兒知道父親從不抽煙，他只會在出門時才裝上一盒煙以便遇見熟人應酬。所以他常常在掏煙的時候忘記了煙盒的所在。望著父親東揣西摸的樣子，巧兒忍不住想笑。她看了一眼大林的臉上，依然是一幅嚴肅的表情。就聽見他回答父親的話說：「我也是才回到華州，還沒找到合適的事情幹，等安頓好了再回去看我媽，叔你叫她別擔心我。」巧兒爸就說到：「哦，這樣也對，知道你在務啥事，她心裡也就踏實了。咦？那你到這裡來是做啥？找人嗎？」大林忙說：「是的，叔，我找個人路過這裡，就碰見你們了。這會也沒啥事，咱們先去給巧兒報名吧」。說著就不由分說地扛起了那裝著被褥的蛇皮袋子，和吃過飯的巧兒父女倆，向學校裡走去

很多年之後的一個夜晚，當巧兒站在臥室裡那碩大的落地窗前，俯視著城市的萬家燈火時，這一幕忽然就在她的腦海裡閃現，當她經歷了人生的風雨和坎坷，沉澱下來整理思緒的時候，瞬間就參透了大林當年的良苦用心，參透了他冷漠外表掩藏下的火熱情感，那一句「順路」裡，其實有著多麼「專程」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