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5水裡有記憶

偌大的洗漱間泡被在了水裡，田甜和她那千瘡百孔的心都在浴缸裡浮著。那頭烏黑的頭髮是洗漱間內唯一的顏色，它蓋著田甜如同漢白玉一般蒼白臉。那堆血衣上面沾著田甜親手揉碎的腦漿——這些，是田心和青竹嬤嬤破門而入後看到情景。

在收到青竹嬤嬤的求救，應聲而到的靈兒震驚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兒寧願自行打散三魂七魄，都不肯說出兇手是誰？她碾碎的是怨念嗎？如果是，那她有多恨這個人？！這個人對她做過些什麼？僅僅是死之前的傷害嗎？

靈兒的心裡想著，手裡可沒有停著。關上所有的水嚨頭、變出一個個玻璃瓶、裝起每一滴水……

「靈兒，先救人呀！」青竹嬤嬤抱起浮在浴缸裡的田甜。

靈兒皺著眉，聽著從長裙上滴落下來的水滴，滴嗒、滴答作響。頭也不抬地說道：「放下那臭皮襄，玉皇大帝來了也救不活了。」

「什麼？」田心沖了過去，搖晃著靈兒：「什麼叫救不活？她早就死了，不用你把她救活，你把她變回來、變成原來那樣會說話、會走路就行，我天天給她化妝、我……」

「如果，你真的為她好。就站著別動、別晃我、說話都不許大聲。」靈兒打斷了田心的話，依然低著頭將每一滴水裝進玻璃瓶裡。

田心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她蹲了下來學著靈兒的樣子把水裝進瓶子裡。

青竹嬤嬤也把田甜放了下來…三個人，不，應該說是兩個妖、一個鬼在重複著同樣一個動作，那就是——裝水、裝水、裝水。

「嘩～」洗漱間裡的水量急速地減少。

「你幹什麼？快把血衣放回去。每一滴水裡都可能有田甜的記憶。」靈兒厲聲喝道。把田心嚇得不知所措。

那堆血衣呢？被自己踢到哪去了？田心還在尋找，青竹嬤嬤已「呼」的一聲變回了原形。

「嬤嬤不可！你剛遭枉死，原形一露無法重生。」靈兒就要施法。

「呵呵，沒關係了，靈兒。」杵在下水管道的一棵老竹搖擺著翠葉笑道：「為了田甜，什麼都沒關係了。」

「不值呀……嬤嬤，這樣做不值呀！」靈兒哭了，這是她幾千年來第一次落淚。

「怎麼會不值？有你這眼淚就值了！靈兒，叫我一聲媽吧。在你還是小青蛇的時候，我就想做你的媽媽了。」

「媽……」

「值了！什麼都值了！！有了這聲媽，我這外婆當得就名正言順了。快把水都裝起來，這樣才能跟著田甜的記憶找到那個兇手，只有把那人找出來，才能化掉田甜的怨念，她才能避開惡鬼噬食……」青竹嬤嬤的聲音越來越小了，枝竿上慢慢結起了竹花，葉子也迅速地變黃。

「媽……」靈兒在心裡呼了千萬遍，她從來不沒想過青竹嬤嬤有這麼的愛她，因為愛她，而心甘情願地為了她的女兒廢了近千年的修行。她一直以為，愛只是男女之歡、只是一種需要和激情、只是問索取不需回報的享受。

「媽，你怎麼這麼傻呢？這裡有衣服、有浴巾，就算是什麼也沒有，用手掌也能把下水道捂住呀。你怎麼就這麼傻呢？」靈兒的心痛著，分開了二十年的女兒還沒來得及疼愛，就魂飛魄散了；照顧自己近千年的媽媽還沒來得及孝順，就……靈兒突然想到了什麼，不再說話了，帶著田心手腳麻利地繼續裝水。

「那、那些都不管用。已經流走很多水了，再流的話田甜的記憶就更、更少了……」青竹嬤嬤應該快不行了，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

「媽、媽，你別說話，護住元神。還有，集中精力想想你在臨死前發生了什麼。」

「好，我、想……」隨著青竹嬤嬤的聲音飄落的還有片片的枯葉。

「靈兒姐姐，田甜怎麼辦？」田心看著吸得幹幹的地板，又看了看還在浴缸裡的田甜，心裡酸酸的。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為什麼會對這個田甜心酸。只是因為和她同名嗎？還是因為她們一起出生一起死去？

在田心熟識的概念裡，死和魂飛魄散本來是沒有區別的。但現在有了，她死了，但除了離開了陽間外，她不覺得有什麼不同。她仍有喜怒哀樂的感覺、她仍有思維、她仍然愛美、她還是喜歡喝酒…….可田甜呢？如同一塊爛布癱在那裡、窩在浴缸裡，這是更深層次上的死亡嗎？

「把她掛起來吧！讓她身上的水流出來，這是最有價值的水。」靈兒的眼光不敢往浴缸裡看，那裡有她剛發現的至愛。

「掛在哪呢？你這連個鉤都沒有。」田心犯難了。

「掛在我身上吧。」那棵枯黃的竹子在笑著，彎著枝竿如同一個慈祥的老人，要躬身抱起自己的孩子。

「行嗎？」田心看著靈兒，她擔心這枝黃竹再也承受不了任何重量。

「行，你就讓我再抱抱我的田甜吧。」回答田心的不是靈兒，是那枝黃竹，是那個被曾經被叫作「青竹嬤嬤」的外婆。

靈兒此時正擺弄著一個個裝滿水的玻璃瓶，她默默地點了點頭，以示允可。她並不忙，那些瓶子並不急著要現在整理，她只是不敢抬頭。她無法想像，當自己看到魂飛魄散的田甜，掛在枯黃的青竹嬤嬤的身上時，會不會發狂。

今天，她經歷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感受親情那無私的愛、第一次為離別落淚、第一次知道心疼的感覺、第一次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田甜來，外婆再抱抱……」青竹嬤嬤滿足地笑了。

田心在田甜的腳下放了一個大盆子，聽著水珠一滴、一滴、又一滴地滴落。突然，田甜的手掌鬆開，一些白色的東西掉了下來，擊得盆裡的水四處亂濺。

「原來，我是這麼死的！田甜，外婆連累你了！！」黃竹嗚嗚地哭著、竹竿狂擺著。

「是你！是你！！都是你！！！」又突然，黃竹連喊了三聲，停止了擺動倒了下來。壓著已是一塊爛布的田甜，也壓著站在旁邊嚇傻了的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