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多情自古空餘恨

雖然上次頂撞了萬屏樓當家的紅釵燕芍,但是餘下的幾天裡卻並不見她來尋自己麻煩。如萱尋思她也許事務太多,沒把自己這麼一個小丫頭放在眼裡,心裡不禁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翌日早晨,她懶懶覺起發現身邊炕上沒有一個人影,那蘇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被窩裡冰冷地沒有一點溫度。

如萱想到她大概是昨晚做工太辛苦被江媽媽留到她屋裡過夜了,沒再多想,洗了臉挽起髮髻隨便往臉上抹了點紅玉膏,然後端起門口的簸箕就準備往廚房裡奔。

不知是不是之前一場大病的緣故,雖然她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古代已經半月有餘,但從來未曾得見姬三娘的真容。只是她還算有點人情味,對這個小小身體還比較照顧,托人帶口信說自己暫時不用在前堂穿梭在胭脂水粉以及金錢銅臭味當中了,這幾天可以幫著後廚忙活飯菜,搞搞衛生什麼的。

雖然她也很想親自去前堂見識一下這古代的天下第一青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壯觀景象。但是那蘇把她看得死死的,現在見姬三娘不再過問她伺候前堂的事情,當然不允許她再因為好玩跑出去接待客人了。

其實這樣也好,樂得清閒,偶爾和小六聊聊天聽他講講他們老家的趣事,阡陌耕鋤,都是自己以前沒有接觸過的趣事。這會正哼著小曲往後廚走,就見一人披頭散髮地往屋裡沖,差點給她絆了一個踉蹌。穩住後才發現,那人竟然是綠蘿。

「綠蘿,死丫頭,你著什麼急?難不成後面有僵屍在追你?」雖然來到古代兩周多,自己也努力學習他們的說話風格,但是有些現代用語一急之下就跟連珠炮似地蹦出來了,管也管不住。

定睛一看,綠蘿竟然滿臉的恐懼和擔憂,烏黑的大眼裡噙滿了淚水,眼淚暈開了一臉的胭脂,看起來可憐又淒涼。

「如萱,如萱!」綠蘿雙手緊緊擒住她的手,聲音裡亦帶著顫抖和恐懼:「那蘇和樊公子幽會的事被姬三娘發現了,三娘大怒,現在已經將兩人活捉捆綁在百戒堂,說要家法伺候。我,我這是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要去幫助樊公子為那蘇贖身啊。」

如萱一聽之下,震驚非同小可,雙手顫抖半刻,趕緊也沖回屋裡,從雕著烏黑金鳳凰的梳妝櫃最下面掏出一個盒子。這是這具小小身體的主人全部的積攢了,既然現在它由自己掌管,就且拿出來先挽救那蘇和那位公子的性命再說吧。她不知道依萬屏樓的規矩如果丫鬟被發現和外面男人私通的話會受到怎樣的處罰,可是一想到那蘇那倔強的眼神和談到外面世界時眼中迸發的光彩,她就跟自己的心被剜掉一塊似地那麼疼。

救她,一定要救她!

她是自己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古代後第一個認識的人,也是真心實意對自己好的第一個人。雖然被賣身煙花場所,卻一直努力要逃出煉獄,每每看見那個眼神,善良倔強的就像當初的自己。如萱跟隨綠蘿急急穿過長廊,繞過流水假山,終於來到了令萬屏樓所有女子都聞風喪膽的百戒堂。

只見黑壓壓一大片人簇在大廳,有女孩的哀求嗚咽,有男人的粗獷嗓音,還有間隙不平的熱嘲冷諷之音。簇擁的人太多了,完全看不見裡面什麼情況。

如萱心頭一急,撥開外面的人群就要往裡面擠。

人群騷動了一下,終於還是給她擠了進去。

只見大堂正中間坐了三個絕世美婦。右側的那位看年紀也就只有二十來歲,一身淡粉色華衣裹身,剪水雙瞳,似有話語。頭插蝴蝶釵,一縷青絲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顏色。與她絕美容貌不相稱的是她手拿一隻三尺來長的烏黑戒尺,神情肅穆,不怒而威,儼然一位才貌並重的女判官。

而左側的那位則生得慵懶華貴,儀態萬端。她淡掃蛾眉,不喜修飾。裡穿一身素錦白綢,外披淺紫色紗衣,不需任何言語便宛如天仙下凡,讓人呼吸凝固。只是這位仙子宛若無骨,只手懶懶抵著額頭,身子微傾在右側,看起來真有無限不耐的樣子。

而坐在正中間的那位,更是讓人無法轉移開視線。

身著一襲大紅色繁花抹胸,外披一件緞繡玉蘭飛蝶氅衣,袖口繡著精緻欲飛的金色蝴蝶,整個人當真是雍容貴氣,華麗萬分。而細看妝容,並無半分濃厚裝飾,雖也徐娘半老,卻是豔冠群芳,風姿卓越。只見這個女人端坐在正方,毫不理會外面喧囂的人群,輕輕拿起手中的水晶茶盞,淡淡抿了一口後,眼角飛絲地看了右邊的慵懶仙子一眼。

「易娘,你倒是說說,這事怎麼處置?這春天還沒到呢,怎地你就春困到如此地步?」

被喚作易娘的女人眼角都不抬,只抿嘴一樂:「姬姐姐,這事不都是你拿主意的麼。要依易娘的心思,這丫頭大了起了春心,自然是留都留不住的。看這書生也是儒雅之人,不像那種市井混混般惹人生厭。乾脆兩人各打五十板子,然後簽字畫押放了算了。我要這麼提議,難道你會依我的麼?」

如萱這裡才知道,正中間那個如女王般威嚴的漂亮女人正是傳說中的萬屏樓第一把交椅——姬三娘,而她喚作易娘的懶散女人應該就是她手下的金釵江易娘;另外一側坐著的女判官,應該就是紫釵奉兒姑娘了吧。

姬三娘聽罷,怒氣微現,鼻子裡哼了一聲重重擱下水晶茶盞。「放了他們?哼,我萬屏樓裡的姑娘進來的就從來沒有輕易出去的道理。奉兒,你說怎麼辦?」

奉兒人雖美,但眼睛裡卻冒出一股與年齡極不匹配的嗜血之氣:「姬姐姐,如今這麼多丫頭姑娘都看著呢,今天這事如果不處理好,今後個個都仿效起來,這還得了?按照江姐姐的話,咱們萬屏樓的姑娘豈能隨便便宜了那些臭男人?男人花錢想買姑娘歡心尚不能輕取,現在不花一個子兒也想身心兩得?我呸,也不怕下輩子積怨太多變那圈裡的畜生。」

如萱心裡一陣譁然,這個奉兒姑娘小小年紀,好大的戾氣,一開口便潑辣厲害,讓人不敢正視。

她順著人群餘光看過去,才發現那蘇和樊公子已被五花大綁跪在了大堂角落,兩人均是披頭散髮,神情狼狽不堪。

如萱心頭一熱,喉嚨立刻哽咽起來。但是她告訴攥緊拳頭,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現在的衝動只會害了他們。

姬三娘聞言豔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那依奉兒的意見,他們倆應該如何處置,才能既正我萬屏樓的門風又能小懲大誡,殺雞儆猴呢?」

奉兒冷笑:「男的自宮後打發點銀兩送入宮中當太監,女的就貶為萬屏樓的下奴,終身在淨房刷洗馬子。」

人群不禁爆發出了一陣不小的唏噓,樊公子幾乎直接暈倒在地,而那蘇身子一震,抬起含怨帶怒的眼睛直直看著奉兒。

姬三娘挑眉:「這倒是個好主意。」

江易娘聞言搖搖頭:「太殘忍了。奉兒,你何苦這樣怨毒。三年前的陰影難道在你心裡還未曾散去?」

奉兒身子微微一顫,如萱看見她琥珀色的漂亮眼睛由悲憤轉化為恨意,再轉為哀傷,終於漸漸恢復了平靜。

她高聲說道:「江姐姐,難道你也完全忘記了那個唐門負心人麼?你可還記得七花七毒發作的那晚你發過的毒誓?」聲調清冷,完全沒有任何溫度。

江易娘臉色一變,終於不再是剛才的慵懶神態。她散散起身,用纖纖玉手整理了一下頭上的髮髻,只淡淡說了一句:「往事我不願再提,這兩人如何處置我也不想再管,就聽姐姐和妹妹的安排吧。易娘現在身子不適,先回房休息了。」說完身子對著兩人輕輕一揖,帶著隨從丫頭飄飄然離開。

姬三娘待她走遠了才回頭對著奉兒嬌斥:「說好那件事誰都不許再提,你這沒把壺的嘴,倒是什麼都抖落得乾淨!」

奉兒一時嘴快說出那話心中自然也是懊悔,現在任三娘斥責也不發言語。

三娘旁邊一直站著的一個溫潤如玉的青衫男子這時忍不住躬身輕輕提醒:「三娘,這兩人究竟如何處置,你看?」

姬三娘雙眉微蹙,正待說話,只見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震天的嗚咽哀求之聲,有幾個丫頭噗通全部跪倒在自己面前。

「三娘,那蘇年紀尚小不懂事,請您千萬從輕處罰。」

「那蘇和樊公子打小認識,絕非露水情緣,不像三娘和奉兒姑娘想像的那樣,還請三娘您格外開恩。」

「三娘,這是綠蘿進來萬屏樓五年來各位客人們打點的貢用,現在全部交給你,只求你放過那蘇這一次,給她一個機會吧。」

綠蘿,舞兒,暻煙等人均跪倒在地大聲求情,如萱也在其中,只不過她沒有下跪,而是直直站在她們面前用一雙噴火的眼睛看著面前這兩個面貌絕美但是內心醜陋的女人,她指甲掐進肉裡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任由姬三娘將她上下眼神打量。

姬三娘依稀記得這麼個小丫頭,兩年前由自己親手從萬寶爺那裡接手,那時她年紀尚小,挑中她只因為她眼神清澈,身骨柔軟。進來萬屏樓這麼久了,自己也從來未曾對她多加注意。怎麼短短兩年時間,她已蛻變成了這般足以傾國傾城的面貌?還有那股淩冽的氣場,是她這個年紀不應有的東西,也是風月場中的女子都不應有的東西,她竟然都一一具有!

姬三娘心中驚詫,打量了半響終於恢復美豔神色,緩緩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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