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芳草綠青巒 別情隔昏曉 第六章 同宿一個帳子

晨曦微露，薄霧在林間氤氳徘徊，早起的鳥兒婉轉的鳴啼在清寂的樹林上空。

林間的山路，兩騎三人，在馬蹄噠噠噠有節奏的奔騰中，漸行漸遠……

為了早些趕上先行的軍士，他們一路馬不停蹄的狂奔，中間只稍稍歇息了會兒，給馬兒喂些草料，就又繼續趕路。博野落楓同和成傑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所以他們並未流露出疲累的樣子。然而莫莉在馬背上坐久了，小小的身體被顛簸的仿佛要四分五裂般疼痛，她皺著眉頭，頑強的隱忍著，沒有發出一聲哼叫。

傍晚時分，三人終於趕上了先行的兵士。露宿的營帳已經搭好，嫋嫋的炊煙伴著熱騰騰的飯菜香氣浮蕩在半空裡。

「嗯~~~真香！」和成傑翕動著鼻翼跳下馬，「快去把王爺的營帳搭好。」他吩咐著接過馬韁的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兵士。

博野落楓也跳下馬，他伸臂將莫莉抱下。莫莉雙腳落地，只覺得腿軟軟的，挪不動腳步。

「走，莫莉，咱們先找個營帳休息會兒，吃點兒東西。」和成傑回首來叫莫莉。

「哦~~」莫莉應著，卻立在原地未動。

見莫莉蒼白著小臉，緊咬著下唇，卻沒有走的意思，和成傑疑惑的問道：「怎麼了？」

「腿……使不上勁兒……」莫莉小聲回道。

「哦，許是騎馬時間太久了，血脈不通，等會兒我幫你按按。」和成傑說著蹲在莫莉身前，「上來，我背你走。」

「不用了，和總管，等下好些了我自己過去。」自己總是遇見好人，莫莉慶倖的想。

「真是麻煩！」博野落楓不耐的說著，雙手已經將莫莉抄起抱在胸前，「起來吧，就剩一隻胳膊了還要多事！」他瞪了和成傑一眼。

和成傑緩緩的站起來，愣怔的望著王爺抱著莫莉大步流星走去的背影，他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王爺這是怎麼了？就是他自己的親生女兒萱兒，也沒見他抱過幾次啊！而莫莉不過是一個奴婢，雖然身有異香，人也乖巧，但總不至於讓王爺屈尊至如此地步吧？和成傑一頭霧水，濛濛噔噔的跟隨王爺朝營帳走去。

博野落楓將莫莉輕輕擱置在一張簡易的小床上，他皺著眉頭冷著臉，凶煞煞的，嚇得莫莉到了唇邊的‘謝謝’，生生又吞了回去。

博野落楓搓熱雙手，未敢過度用力的拿捏著莫莉的腿腳，那不映一握的腿骨，似乎稍用點力氣就會折碎似的。

約莫一盞茶功夫，莫莉才覺得酸軟的腿上漸漸有了力氣，「好了，沒事了。」她小聲的沖還在輕輕揉搓著的王爺說道，這樣的被主人侍弄，她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不自在。

其實將一切看在眼裡的和成傑也是奇怪至極點，雖然王爺平日對待下人也非兇神惡煞般的成日板著面孔，但如此耐心屈尊的服侍一個小丫頭，一個奴婢，還真是大年初一翻黃曆——頭一回。他茫然的陷入了冥思狀，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夜晚，當璀璨的星光復又炫亮的跳躍在深藍的蒼穹之上時，博野落楓的營帳裡，一對迥然的眸光若星辰般，在漆黑的帳子裡閃耀著。博野落楓出神的望著對面床鋪上已經酣然入夢的莫莉，黑暗中那白皙的面頰泛著柔和的光澤，似滿月的清輝，沉靜如水。清幽的香氣，自那輕輕的吐納間，縈繞於室，博野落楓沉醉的跌落在這幽然的氣息中……

「珠兒~~~珠兒~~~」坡上的茶園隱隱傳來長長的呼喚。

「哎~~~珠兒在這裡~~~」小女孩回應著呼喚，而後沖著少年甜甜的笑笑：「我要回家了，我娘在找我。」

少年看看崎嶇的山路，漫漫的斜坡，這個高度對他來說如履平地，可是這個小女孩看起來不過兩歲左右的樣子，要穿過荊棘叢生的野草，卻非易事呢，於是道：「哥哥抱你上去吧，你自己要走很久的。」

「(*^__^*)嘻嘻……」小女孩得意的笑了，「它會送我上去的。」說著沖身後的巨蟒招招肥嫩的小手，「過來，花花，送我上去。」

巨蟒似是聽懂了的樣子，畫著曲線盤轉而來，而後用粗壯的尾巴輕輕卷起小女孩，半抬在空中，順著山路匍匐而去。

「珠兒~~~珠兒~~~」呼喚的聲音似乎更近了些。

「珠兒……」少年輕輕的叫著，腳步卻是不由自主的隨了巨蟒向山坡的茶園挪去。

將至茶園的時候，小女孩輕聲的命令著巨蟒：「花花，停下，停下，放我下來。」

巨蟒聽話的停止前進，動作溫柔的放下小女孩，長長的蛇信子討好地舔著那水嫩的臉頰。

「呵呵~~別鬧了，快回家吧，珠兒明天再陪你玩。」

巨蟒無限依戀的倒退著扭動進草叢，悉悉索索的，不一會就不見了蹤跡。

「珠兒~~那個、那個哥哥有些口渴，去你家討些水喝可好？」少年對這個渾身散發著香氣，讓巨蟒俯首稱臣的小女孩充滿了好奇，竟是不願就此離去。

「珠兒~~」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呼喚著，已經站到了前方山路上。

「娘~~~珠兒在這裡。」說著，小女孩張開雙臂，步履不穩的向娘親奔去。

年輕的母親急切的撲向奔跑的女兒，生怕她不小心被石頭絆倒。

母女倆摟抱在一處，母親責備的訓斥女兒，「珠兒怎麼又不聽話了，娘不是告訴你不許下去玩的，那裡很危險，會有很長很長的毒蛇，被咬到了會很痛的……」

珠兒嘻嘻笑著摟住娘親的脖頸，沖著不遠處的少年叫道：「哥哥~~過來啦~~去珠兒家喝水呀~~」

少年隨了珠兒母子繞過一處山脊，望見了溝穀裡的一處平地上，稀稀疏疏的坐落著的庭院屋舍。這是一個不大的村落，約莫二十幾戶人家的樣子。

珠兒的家很簡陋，土坯搭建的房子雖然年久失修，但和村落裡別戶人家的草棚比起來，卻可以說已是極為不錯了。

珠兒的母親將她擱置在土炕上，然後忙不迭的燒水給少年泡了一碗茶。

嫋嫋的香氣在鼻翼間流轉，像極了珠兒的味道，看著那原本圓滾滾的茶葉珠子在沸水的沖泡下伸展開葉片，少年不禁莞爾，珠兒的名字該是由這茉莉香珠得來的吧？

珠兒一刻不離的挨著少年，時不時摸摸他的光滑的絲錦衣衫，一副好奇的樣子。

「公子莫要見笑，我們這小山村人，都是粗布土服，沒有見過公子這樣的錦緞華服。」珠兒的母親難堪的解釋著，同時呵斥著珠兒，生怕她的小手摸髒了少年的月白長衫。

「不當緊的，」少年說著伸手抱過珠兒坐在膝上，「珠兒喜歡，等哥哥回去後差人給你送幾件來。」

珠兒母親聽了連連婉拒，她們山裡人家，哪裡是穿綾羅綢緞的命呢。

少年和珠兒的母親喝著茶說著話，得知珠兒自從呱呱墜地便有了這一身的香氣，但和巨蟒在一起玩耍卻一點兒也不知情。當珠兒的母親聽到少年描述當時的情景時，震驚的幾乎說不出話來。當她緩過神來想責問珠兒時，珠兒已經不知何時偎在少年的懷裡甜甜的進入了夢鄉。

珠兒的母親一臉愧疚的要接過珠兒，這孩子，怎麼不顧身份，可以讓一大家公子抱著睡覺呢。

少年看著偎在身上的珠兒，那圓嘟嘟細白的臉蛋泛著淡淡的紅暈，毛茸茸的睫毛微微翻卷著翹起，煞是惹人疼愛。從來，他也沒見過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從來，他也未如此細緻的審視過這麼甜美的臉蛋，少年難舍的鬆開手，將她送還到母親手裡……

可是，珠兒肥嘟嘟的小手，卻緊緊的抓著少年腰間的玉佩……

少年阻止了珠兒母親正欲掰開的手指，他取過長劍，輕輕削斷紅色絲絛，只留那塊兒溫潤的美玉，在緊緊握住的小手中……

「珠兒~~」博野落楓喃喃的低語，他起身，輕輕的走到沉睡的莫莉身前。他半跪在地上，黑暗中大睜著雙眸，仔細端詳著睡夢中的莫莉。同樣是又濃又密微卷的睫毛，同樣的白皙，同樣的散發著幽然的清香，可是，他無論怎樣也無法把那胖嘟嘟的小臉，同眼前莫莉瘦弱的尖削的下頜聯繫到一處。珠兒是圓潤的，恰似那未沖泡的茉莉香珠，圓滾滾的可愛，而莫莉，卻是截然相反。

博野落楓頹然的退回到自己的大床上，自己是怎麼了，竟一味的以為眼前的莫莉就是當年的珠兒，十幾年了，尋找了許多次，一直是杳無音訊，不可能、也不會如此巧合的讓自己就這樣又遇見了她吧。博野落楓昏沉沉的跌進了無底的黑洞。

天微微亮，莫莉就悠悠醒轉了，從前在家裡已經習慣了早起，因而此刻，她躡手躡腳的起身，生怕驚醒了依然沉睡的王爺。

營帳外，已有早起的士兵正忙碌的準備著晨起的餐食，莫莉四下張望著，想尋了水源洗漱。還未抬腳，一個個子高大，身形彪悍的侍衛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伸手攔住莫莉。

「你要去哪裡？王爺吩咐了，不許你亂跑。」悶憨的聲音儘管壓得已經極低，但依舊讓莫莉震撼的駐留在原地。

她抬起頭，借著微弱的晨光，驚異的仰視著面前的高大侍衛，虎視眈眈威猛的侍衛，仿似廟裡的金剛，佇立在面前。

「去方便也不行嗎？難道你能夠只進不出嗎？」莫莉仰著小臉不服氣的質問。

「這個……那好，我陪你去。」侍衛依舊是憨聲說道。

一前一後，一個高大一個瘦小的兩個背影，在晨曦清涼的光影裡向，向山上的樹林走去。

莫莉沒想到王爺會派人看住她，昨晚他不讓她單獨住一個營帳，不過是想更牢的看住她罷了。哼~~還以為他擔心自己一個人住營帳害怕呢！既然有契約在前，莫莉怎麼會偷偷的溜掉呢，別看莫莉年紀小，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個道理她卻是深知的，她可不想為娘親爹爹再惹些無緣由的事端，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一個家，莫莉可不想因為自己害得家人再拋家舍業的去逃難。

大個的侍衛一直形影不離的跟隨在莫莉身後，回到營地，侍衛直接帶著莫莉去領取已經煮好的早餐。一群年輕的士兵見狀，紛紛的圍了上來。

「這小姑娘長的好清秀……」

「我家的妹子也是這般，眼睛裡汪著潭水似的……」

「回家看你家妹子去唄，還在這裡擠什麼。」

「嗯~~~你們聞見什麼味道沒？……真香啊~~~」

清一色的士兵營裡，突然冒出一個水嫩清靈的小女孩，兵士們好奇的圍住了莫莉。有誇讚的，有刨根問底兒詢問來路的，亦有一些插科打諢說些不著調的。起先莫莉還一一回應著問話，見有些兵士說話實在是太讓人難堪，不禁慍怒，小臉氣的通紅，正不知如何應對，就聽得週邊一聲斷喝，士兵們呼啦啦全都做鳥獸狀散了開去。

人群散盡，莫莉抬眼向耀目的晨光裡灼灼生輝的人影看去，只見身著石青緞地織錦五彩雲紋長衫的王爺，濃眉緊鎖，滿面怒容，昂然立在冉冉升起的彤紅的陽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