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芳草綠青巒 別情隔昏曉 第五章 溫熱的胸膛

黎明，璀璨的啟明星閃耀著奪目的光輝。

蒼龍城外的官道上，兩騎三人在晨星的映照下，縱馬向北方的京都——玄武城，狂奔而去……

清冽的晨風迎面撲來，穿透了單薄的衫褲，莫莉激靈靈打個冷戰，不自禁的向後縮了縮，剛好貼進博野落楓溫熱的胸膛。雖然這樣可以暖和些，但這樣近的挨著一個陌生的男人，而且還是自己的主人，莫莉覺著著實有些不妥，於是拽著馬鞍又朝前挪了挪。

博野落楓也不言語，一隻手拽著韁繩，一隻手攬了莫莉的腰部拉向懷裡。莫莉當即扭動的掙扎，冰涼的小手使勁分掰著腰間溫暖的手掌。

「別動！還想再摔一次麽？」博野落楓慍怒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莫莉立時止住了掙扎，眼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右邊同樣策馬狂奔的和成傑。被兩塊兒竹板夾住的胳膊懸掛在胸前，莫莉愧疚的低下了頭。

要不是昨夜她非央求著和總管帶她回家同娘親爹爹告別，和總管也不會為了護住她，在漆黑的山徑摔落馬下跌斷臂膀，亦不會晨起就被王爺數落。如果和總管的胳膊好好的，這會兒她也不會拘謹的坐在王爺的鞍前，不會被他盛氣淩人的呵斥。莫莉沮喪的窩在博野落楓緊緊扣住的臂彎裡。

溫熱的氣息暖暖的從後背透過身體，晨起沁涼的空氣也在太陽緩緩升起的光輝裡悄然隱退，莫莉的小手漸漸暖和過來。伴著馬兒有節奏的顛簸，一夜未眠的她，困頓的闔上眼睛。

馬兒依舊在急速的狂奔，博野落楓感到身前的莫莉額頭低垂，身體軟軟的塌陷在自己胸前。「籲~~~」他不由自主的拽了拽韁繩，減緩了馬速。俯頭一看，那一雙純澈若水的瞳眸，已被茸茸的長睫毛密密的遮住，博野落楓皺皺眉頭，騰出手來拍拍莫莉的臉頰，「喂~醒醒，醒醒……」

「嗯~~~」莫莉沒睜眼，不耐的哼哼了一聲，扭了個頭，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和成傑業已減緩了馬速，見狀，稍嫌愧疚的說道：「要不……還是我來載她……」

博野落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還是照顧好自己，別再把那只胳膊摔折了就行！」

「呵呵~~我不也是瞧著這孩子實在是哭的可憐，才動了惻隱之心送她回家，哪料到會出這檔子事，不過你放心，我這胳膊出不了十天半月准好……」和成傑賣了個關子，故意等博野落楓問他。

博野落楓沒理會和成傑，他把莫莉打橫抱在胸前，一隻胳膊托著她的脖頸。她的臉微仰，一側緊緊的貼著博野落楓溫熱的胸口，淡淡的馨香在他的鼻翼間繚繞，博野落楓不由自主的低頭在那細嫩的臉頰上親了親，那一份水嫩的柔軟，讓他的心底，泛起了波波的漣漪……

「咳咳——」和成傑使勁的咳嗽了兩聲，「我說王爺，你就不能關心關心屬下，問問我傷勢怎麼就會那麼快好？枉我這兒還等著下文呢，o()︿︶)o唉~~」

「噓——你調低點兒嗓門，你一宿不睡沒事兒，這孩子哪裡受得住！」

「怎麼？你也對這小姑娘動了‘惻隱之心’？」和成傑調侃的說道。

博野落楓同和成傑本是同門師兄，兩人自幼一起長大，關係甚密，情同兄弟，只不過倆人現今地位不同，人前，和成傑還是要裝出一副屬下的模樣，然而無外人的情形下，就會亂了尊卑，稱兄道弟，無話不及。

「我是、看著這孩子確實……挺惹人憐愛的……」博野落楓審視的盯著莫莉瘦肖的小臉。

「所以我這主意如何？……送給皇上，若將來得了皇上的歡心，還怕您轄內的地方不倍受皇上的恩寵，免了眾多的賦稅？這比送成車的金銀財帛要划算的多了……」和成傑兀自滔滔的說著，博野落楓卻是一言未發，眼底，是一片看不清的迷蒙……

睡了約莫有一個時辰，饒是一身功夫的博野落楓，胳膊都有些發酸了，莫莉才撲扇著長長的睫毛，幽幽的醒轉。

凝眸處，是博野落楓棱角分明的下頜，莫莉有些愣怔，自己的整個身體，正緊緊的倚靠在王爺的胸前……

「可睡好了？」俯視著懷中一臉驚詫的莫莉，博野落楓狡黠的眨眨眼。

「哦，王爺~~我、我不是故意的……」莫莉膽怯的回道。

「既然睡醒就坐好了，咱們得加速了，否則明天也趕不上先行的人馬。」博野落楓說著示意和成傑，倆人於是揚鞭催馬，噠噠噠……飛速向前方奔去。

直至未時，三人才在一處小村落勒住韁繩，隨便的在一戶農家討得些吃食，給馬添了料，待馬兒稍稍緩過勁兒來，就又馬不停蹄的繼續趕路了。由於上午行進的速度過慢，博野落楓唯恐影響第二天的行程，因而直至天完全落下黑色的帷幕，三人才不得不停了下來。

山路崎嶇，伸手不見五指，唯有稀薄的星光映射著漫山黑黝黝簌簌抖動的樹木。走夜路實在是危險，因而他們只得選了處較為平坦的山凹處停了下來。

和成傑取下羊皮水囊，就著點點的星光，三人席地而坐嚼著中午從農人家帶出的粑粑。

博野落楓雖然位尊王爺，但少時跟隨師傅經常的在山裡行宿，因而對於在野地露宿並不陌生。倒是莫莉，雖然自幼長在山裡，但有母親的細心呵護，卻還從未在漆黑的夜裡，天當房地當床的在荒野之中睡過。

吃過簡單的晚餐，找了處乾燥的背風處，準備安寢。雖然已是春天，但夜裡的氣溫依舊很低，莫莉把小包裹裡能穿的衣服都胡亂套在了身上，雖然樣子難看些，但總比凍著好受哦。和成傑見莫莉大的套小的把自己包裹的像個肉粽子，禁不住呵呵笑了起來，他取來自己的披風，把莫莉全身上下罩在裡面，這才免去了莫莉的狼狽相。

人困馬乏的奔波了一天，不一會兒，三人就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入夜的山林，氣溫愈降愈低，一覺醒轉，莫莉睜開烏亮的黑眸，伸手撫撫被寒涼的冷氣沁的冰冰的小臉，側目向和成傑的方向看去，見和總管弓著背蜷縮成一團，顯然也有些耐不住寒涼如水的夜晚。莫莉愧疚的輕輕起身，將披風蓋在了和成傑身上。

她躡手躡腳的回轉，背靠一塊兒凸起的岩石，緩緩坐下。仰望著黑黢黢的蒼穹，聽夜鳥在不遠處林子上空淒厲的嘯叫，莫莉沉沉的陷入了對娘親爹爹的思念中……

借著暮色的掩映，博野落楓半眯著眼瞼，審視著莫莉的一舉一動。

清亮的月光柔柔的籠罩著莫莉，凝練的月華下，她白皙的臉頰，晶瑩剔透的泛著聖潔的光澤，淡淡的微笑在唇邊若隱若現；而一對清澈的瞳眸，竟叫穹頂上的群星，失卻了璀璨的光芒。她雙臂環膝，微仰的尖削的下頜伏在膝頭，純美的竟不似人間的女子……

博野落楓目光複雜的凝視著月華下靜坐的莫莉，腦海裡卻映入了另一個小女孩兒的身影……

那日，眼見著巨蟒張開了血盆大口，說時遲那時快，少年飛速轉身，伸手抓起稚童，一個騰躍，飛身竄上就近一棵粗壯的櫟樹。那巨蟒也不甘示弱，見稚童恍惚間就被人抓起，惱羞成怒的扭動著粗壯的身體，朝櫟樹蛇行而來。

少年緊張的四下張望，朝上是一面漫坡的茶園，朝下是一條溝穀，嘩嘩的水聲隱隱傳來，前後是山間的羊腸小路，如果是一個人狂奔，他可以施展蜻蜓點水的輕功迅速逃離，可眼下左手還攬著個稚兒，他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安全逃離，畢竟他還年少，沒有足夠的氣力，況且……他迅速的瞥視了手中的小女孩一眼，胖嘟嘟的小臉，竟是不輕呢……

狂蟒已扭動著身軀攀上了樹幹，少年再不敢多想，伸手從背後拔出一柄長約二尺、青凜若霜雪的長劍，只有決死一拼了。少年攬緊了臂中的小女孩，目光堅定的瞪視著愈來愈近的巨蟒……

「哥哥，你要殺了它嗎？」稚嫩的童音悅耳的從左手側傳來。

「嗯！別怕，哥哥不會讓他把你吃了的。」少年低頭看了看那胖嘟嘟的小人。

「不可以——你不許殺它——」小女孩大聲的抗議。

蟒蛇已經攀附至近前，它昂起頭，圓眼晶亮，吐著長長的信子，上下頜骨就要開啟……

少年哪裡還有遐思的功夫，他高擎長劍，只等著狂蟒進攻的一刹那，肖下他的頭顱……

「下去！我要你、退下去！快……」小女孩的聲音雖然細嫩，但卻不容置疑。

驚住的不止少年，還有巨蟒，它看看被擒住的小女孩，又看看少年手裡寒光四射的長劍，不明白為什麼她被別人抓住了，還不讓自己救她。

「退下去！快點~~」小女孩又在命令。

巨蟒無奈，只得縮回挺起的頭顱，緩緩的朝樹下退去。

「它……怎麼會、聽你、聽你的話？」少年驚奇的看向臂中的小女孩。

「它是我的、朋友，我、我不許你殺它！」小女孩一臉稚嫩的怒氣。

「你的朋友？」少年嚇了一跳，不可置信的看著手中的孩子，「可它剛剛張著大嘴要吃你！」

「它是要吃你，才不會吃我。」小女孩黑亮的眼睛轉了轉，又表情認真的說道：「你要是放我下去，我就不讓他吃你。」

少年狐疑的看看小女孩，那茸茸的長睫毛忽閃著，黑亮的眼眸似在催促著少年，‘快呀，要不他吃了你我可不管。’

巨蟒已然退下櫟樹，少年將信將疑的攜著小女孩飛身而下，巨蟒果然未再上前，乖乖的伏在地上。小女孩掙出少年的手臂，步履蹣跚的走上前，伸出肥嘟嘟細嫩的小手，拍拍巨蟒的額頭，嘴裡還一疊聲的嘟囔著：「你幹嘛張嘴、嚇唬人呢，人家又沒有打你……」

巨蟒吐出長長的信子，在小女孩粉雕玉琢的小臉上舔食著，一副討好的樣子。

少年驚異莫名的瞪視著眼前的一切，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小女孩許是被蛇信子弄癢了，咯咯笑著躲閃。

清新的茉莉花香嫋嫋的漫散過來，少年深深的呼吸，眼睛不由自主的向四周觀望，卻並未見到純若冬雪的小花，奇怪，那是哪裡飄來的香味兒呢？

小女孩安撫完巨蟒，轉過頭來看向少年，見他東嗅嗅西聞聞，使勁翕動著鼻翼，不禁又咯咯咯開心的笑了。

「哥哥，你是不是聞到，好香好香的味道？」

「嗯，你也聞到？」

小女孩顛兒顛兒的跑過來，「不要找了，香味兒在這裡，是我身上發出來的味道。」

少年蹲下，不用驗證，那一股幽幽的香氣已然濃郁的飄蕩在四周，少年再一次的驚詫莫名。

「它喜歡聞我的味道，」小女孩用手指指乖乖盤踞在一處的巨蟒，「所以我一出來，它就陪我玩。哥哥也喜歡我的味道嗎？」

「嗯，非常……非常好聞的味道。」少年又一次深深吸了口氣……

博野落楓不由自主的深呼吸了一下，淡淡的莫莉花香，果然在清冷的夜色裡浮漾，他的深邃的眸光停駐在莫莉身上。

莫莉側歪著頭伏在膝上，雙臂緊緊的擁住雙腿，瑟縮著，似乎想把自己縮的再小再緊簇些，好抵禦這午夜的清冷。

博野落楓皺皺烏濃的眉峰，起身，坐到莫莉身側。莫莉強睜著困頓的雙眸，借著清涼的月色，不解的看向暗夜裡王爺晶亮的明眸。

博野落楓也不言語，但他威儀的目光卻無法讓人抗拒。他將莫莉扳過，讓她的頭伏在自己的膝上，手臂擁住莫莉瘦削的肩膀，而後將披風的大半圈住了她。

「睡吧，天明還要趕路。」他不容置疑的命令道，「本王可不想再因為你耽誤行程。」

本欲掙脫的莫莉，只好乖乖的闔上眼瞼，況且，這會兒她是真的又冷又困了呢。

「對了，剛才你為什麼看著天空微笑呢？」方要漸入夢鄉的莫莉，忽地又被博野落楓吵醒。

她打了個哈欠，半眯著雙眼含含混混的回道：「想我的娘親和爹爹呢。」

「思念親人理應是難過才對，怎麼可能對著天空微笑？」博野落楓不信任的質疑。

莫莉的腦海一片困頓，並未聽出王爺語氣裡的懷疑，繼而又含混的回道：「是~~可是娘說，悲傷的時候仰望天空，即使沒有人，也要學會對美麗的星辰……微笑……」

博野落楓的眼裡露出驚異的神色，一如當年那個少年，驚詫莫名的望住、穿著水紅衣衫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