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事 回住倫王府

空氣裡是茉莉香,早上娘給我梳頭,偶爾到花園走走,下午教我認字,背過詩以後奶媽會拿點心給我吃。家裡花園很大,而且精美,處處都是精心佈置的。花藤下的秋千石凳,纏著綠藤紫蔓的雕花石門,恍惚間還是那個被奶媽抱著的小孩子,牙牙學語般跌撞著跑到娘身邊,玉佩劃過草地石潭撞出清脆的聲響,我叫「娘」她就會回身對我笑笑;再小一點,在我還沒有完全記憶的時候,家裡的花園也不是亭臺樓閣,而是另一種華麗的狂野,夕陽下漫天黃沙,血紅色的天,風吹得窗前的風鈴叮咚作響,被侍女擁簇著坐在床上,金質勺子裡滿是奶香的食物,吃一口,再吃一口,奶娘高興地回過頭說「小公主今天又多吃了點」。太小了不能吹風,紫檀木娃娃掉到地上了,張嘴就要哭,一雙白而大的手從地上撿起來拿在面前逗著我。

「會叫父王了嘛?」

「這麼小,哪裡會!」

永遠都是奶娘回答他的問題,娘站在窗前眺望遠方,想她的故鄉,千里聯姻的中原郡主真要將一生埋葬在黃沙中?

娘不是公主,卻以帝姬身份遠嫁西域,到底是皇恩浩蕩還是委屈求全?

西域王宮留不住她,父王留不住她,我也留不住她。

終有一天娘會連我也不要,飄然而去。

越是想要抓住,也是難以掌控。竟在夢中哭起來。

「郡主您怎麼了?「小曲一臉驚恐的半跪在床前看著我,手中的帕子試探的為我抹去臉上的淚。

「小令」隨口喚她倒茶,猛然反應過來昨晚是小曲陪著我的,誰叫她們是同胞姐妹,簡直一模一樣。當初就是看著好玩才被送到我身邊的,不過小曲沉穩,小令調皮,熟悉了只要聽聲音就知道誰是誰了。

小曲並不介意我叫錯她們姐妹倆,本來周圍人就常把她們弄混了。表姐到現在都還分不清楚她們誰是誰,有事要吩咐就嗯一聲「你去把那件東西拿來吧」。

算起來很久沒跟表姐見過面了。自從被皇上留在鎮南宮就一直沒見過她。為了避嫌不到東宮是明智的做法,上次在禦道上碰見王貴妃就已經尷尬了,不知道哪天表姐的鳳輿跟她撞上又是什麼樣子。

「敬妃娘娘讓冬梅送衣服來了」

上次量身做好的衣服,各色蟒段,連穿戴的配飾都一併俱全。以前說太小了不敢給穿得太華麗怕養不大,一過生日似乎沒這些禁忌了,什麼好東西都往這裡拿。蟒段做成的外袍似乎比錦緞的羅裙更精緻些,我說「上次四爺送我的金蝴蝶在哪裡?」小曲想了想,從櫃子裡拿出個紅木雕花的首飾盒子,果然在裡面放著。

鑲嵌了綠玉寶石的金蝴蝶,金光閃耀的被小曲捧在手上,華麗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小令進來梳頭,翠綠衣衫十分扎眼。她一看到我腰間帶的蝴蝶就拍手說「好漂亮的東西,郡主平時怎麼不帶?」

明知故問,才收到的東西平時怎麼會有。當然不排除她是故意這麼問的,這丫頭總是挑我心情好的時候開我跟楚湘齊的玩笑,奇怪的是我居然一點不生氣!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他在生日的時候送了我禮物?以前也有的!還是他總是拉著我的手跟我說話,脾氣溫和得讓我不怕他了!

「娘呢?」

「有客」

小令朝著書房做了口型。這倒是奇怪了,很少有客會直接來這裡的。我問是誰,小令搖頭說不知道,卻又笑著說「不過,郡主可以悄悄的從後面去看看。」

書房後面的花園跟我這裡的花園是連著的,石門洞穿,我做出個噤聲的手勢,悄悄提著裙子站在假山旁的柳樹下朝裡面看。娘喜歡透風,這裡幾面窗戶都開著,小時候就常常躲著看娘在做什麼。

花窗裡閃過人影,聽不清楚是在爭論還是其它的話,聲音很熟悉,抓著柳枝想著裡面會是誰,他們已經說完了,小丫頭領著那人出來,玉佩撞擊聲格外刺耳且雜亂無章,明顯是心煩意亂;我想看看那人是誰,等到腳步聲停在耳邊倒愣住了——楚湘齊!

「錦寧?」明顯他也愣住了,沒想到會在花園裡碰上我。生日過後我們就沒見過了,再見面居然是在倫王府後花園,這在我們都是難以想像的事。

「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在自己家還被人這樣問,可真新奇啊!我愛在哪裡在哪裡,不過,他來做什麼?有什麼朝廷大事是要跟我娘商量的?

「你去哪兒?」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了,即使當著小丫頭的面還是直直的問出來。楚湘齊最恨我這樣不給他面子,當下只是笑著在我頭上摸了摸「別亂跑,快回去」

他比我還像這裡的主人,要不是年齡差距,宛然又是文娘了。

小丫頭對著我叫了聲「郡主」低著頭在前面帶路他出去了。還是什麼都沒問到,花園裡真的就我一個人,娘在書房裡沒出來,透過窗戶淡淡的說「進來吧,外面站著好玩嗎?」

的確不好玩,還是被看到了。就知道這樣瞞不住我娘。

書房裡滿滿都是冊子,小時候就是在這裡讓先生講書,紅木桌上的戒尺,沒少挨打,看一眼還覺得心驚膽戰的。娘當然不會打我,讓我坐下,看著我喝了茶才淡淡的說「你也是大姑娘了,怎麼還像小時候那樣到處跑?還跑到花園來了,撞見客人了?不怕人家笑話」

「四爺又不是外人」

娘看了我一眼,我知道這不是好兆頭;果然她放下書對我說「你什麼時候不怕他了?」

不知道,搖頭。

不過,娘怎麼知道我怕楚湘齊?

的確,一個老是板著臉從來不露出一點笑容的人在哪裡都會招人畏懼,何況他的事蹟早就人盡皆知了。聽說一個小丫頭因為得罪了他就被他給毒啞了,卻還是留在自己身邊,是要她生不如死嗎?

一想到在娘娘們那裡聽到的小話我就害怕起來,連帶最近對他的好感都一掃而空了。真要是這樣,那我還是避著他好了,萬一哪天他也把我給毒啞了可怎麼辦?光顧著想這些事連東西都不吃了,廚子做的紅豆酥被我捏在手裡差點沒成泥。還好沒被娘看到,不然一下子打在手上不知道還有沒有力氣跟她頂嘴。誰說有娘在就一定不挨打的?表姐那裡最多是說幾句讓我記著,娘可不會顧忌這些,一掌掃在手上,疼得直掉眼淚。

不過,娘不是在庵堂裡清修嗎?平時都不回來,她怎麼會知道我其實很怕楚湘齊?

「平時在你表姐那裡都做些什麼」

娘有點生氣,連語氣都變得僵硬起來。轉身到窗邊看風景,好久沒管我。從來沒聽到娘對表姐有異議,這倒是第一次,按理說家裡出了位皇妃應該是處處恭維的,偏偏娘不願意跟她太親近,一回來就把我帶回了家,不說感謝表姐平日照顧我,連最平常的請安見禮都少去,難怪在宮裡表姐少到鎮南殿了。

說到表姐總覺得對不起她,平日對我最好了,現在因為娘回來了就不去看她,還被娘誤會,別說娘沒把事情怪到表姐頭上,但凡出了一點事她都脫不了干係,況且平時她跟我是最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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