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事 一品夫人

文娘進宮接我的時候表姐正張羅著讓裁縫給我做衣服，每個節氣都有裁縫來量體裁衣，又是我生日，皇上才賞的幾匹錦緞好好的擺在面前有我挑選。

「紅的好」表姐拿在我身上比劃著「你皮膚白，穿著顯膚色。」

「太小了怕壓不住。」文娘在一旁小心的提著意見。

「還小呀，這都十五歲了，該是大姑娘了。」

「可不是嗎，夫人正是為了這件事回來的。」在旁站了邊這麼久終於找到說話的機會，文娘趕緊把自己的來意說明「府裡面早就準備好了，這笈禮梳頭總要娘來的不是嘛？」

表姐皺了皺眉，似乎要說什麼，許久才說：「那好吧，先帶錦寧去皇上那裡辭行再回去，皇上也寵著呢，說不定在宮裡擺了宴席也要給妹妹過生日。」

泰安殿外面停著鳳輿，朱欄華蓋，四角金鳳垂下來長長的流蘇。黃公公一見到我就上前鞠躬問好，他是侍候長輩的不用下跪行禮。

「宣城夫人進宮請安了。」

我以為是王貴妃在裡面，宮中只有貴妃的鳳輿才是這樣的排場。卻忘記了我娘是皇上欽封的一品宣城夫人，連朝服上都繡著金鳳。

娘很少進宮，除了皇后還在的時候每月帶我來請安，其餘時候都不願意踏進宮門。

「鳳袍太重了」私底下跟我開玩笑。皇后仙逝，一品夫人紛紛進宮服素，厚重的冬衣上罩著白色素服，十分難看。在娘身上卻顯得格外漂亮，白色狐裘雪衣襯著滿頭銀飾，本來白嫩的臉更顯得嬌媚。都說雲姐姐漂亮，其實比不上我娘，即使現在娘身上也還是有種特別的感覺，那是學不出來的！

挨著娘坐在錦榻上，皇上坐在另一邊。娘說：「承蒙皇上錯愛了，小孩子寵不得的，一場生日犯不著在宮裡興師動眾。」

果然皇上要在宮裡給我過生日。

「錦寧是我看著長大的，在我眼裡跟自己女兒沒區別，連雲兒前年都是在宮裡梳頭的。」

換做別人早跪下磕頭叩謝天恩了，偏偏娘對這個提議不屑一顧，甚至反感皇上說拿我當女兒的話。

「榮惠郡主是皇后娘娘的養女，自然有這樣的福氣。錦甯年小福薄，可受不起這麼大的恩典。」

皇上臉色難看起來，手指扣著茶杯不知道在想什麼。娘也不怕他，只是抓著我的手對我笑笑，或者為我理理頭髮，簡直像在自家暖閣。我說「娘我真想你」，娘就笑起來，摟著我把我抱進自己懷裡。我說得很小聲，皇上卻聽見了「女兒這麼想你，就留在宮裡多陪陪她吧。」

我什麼時候常住在宮裡面了？

這次輪到娘臉色難看了，只是一瞬間就又恢復了和顏悅色的樣子「那臣妾告退了。」

黃公公一直把我們送上鳳輿，娘身上錦緞刺繡的朝服配著珊瑚數珠，金鳳發釵上的流蘇也同鳳輿上的裝飾一垂了下來。鳳輿一路往西，穿過玉帶橋直向東宮走，平時都是住在西邊，這裡的路一點不熟，看什麼都覺得不一樣。

「娘」我說：「你把我拽疼了」

離開泰安殿娘就一直抓著我的手，鮮紅的指甲又尖又長，絕對想不到這是個才從廟裡面修行回來的人。娘說：「女孩子就是該好好打扮自己。」因此從不限制我的服飾裝束，七歲我就有全套的金釵首飾，此後每年遞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首飾。

「這麼小的孩子，怎麼受得住，別衝撞了。」

「我們家幾位公主身上的東西加起來也比不上小郡主的一支鐲子。」

皇后娘娘不贊成給小孩穿得太華麗，太貴氣了不容易養大。才做好的金鐲子上鑲著紅綠寶石，華麗無比的首飾本應為宮裡的娘娘添妝增彩，卻戴在一個小孩子手上，難怪王貴妃會咬牙切齒的假笑著說：「我們家的公主也比不上小郡主這樣嬌滴滴不是？好東西還是要好模樣來襯著。」

她生的六公主不得寵，自己又沒兒子，不到三十歲就連皇上的面都見不到了，失寵也不全怪在表姐身上。

至今還記得娘那雲淡風輕卻又傲氣十足的笑，對著王貴妃的笑。公主又怎樣？哪個公主有自己的女兒這樣受盡寵愛！

「貴妃娘娘」

王貴妃！怕什麼來什麼。娘跟她最是不和的，偏偏在這裡遇到。兩架鳳輿堵在禦道上，誰進誰退？按規矩娘該下轎向她叩首請安，真要這樣做了，只怕王貴妃要得意得從鳳輿上跳下來，不知道會不會連累跟她的人挨板子。

很明顯娘不會給她得意的機會，微微點頭笑了笑，連正眼都沒瞧到她身上。

「貴妃娘娘萬安。」

「宣城夫人進宮來了？怎麼沒人告訴本宮？去皇上那裡請過安了吧？偏偏本宮事忙沒顧得上去瞧瞧。」

誰都知道您是宮裡面唯一的貴妃，用得著到處炫耀自己主管後宮的事嗎？說得再多還不是跟文娘做同樣的事——管家婆！

「小郡主該梳妝了吧？都這麼大了。日子過得可真快，一晃就十年了。」

娘笑著點點頭，沒拿她的話當回事。

「皇上怎麼說？依我看一定是讓郡主留在宮裡過生辰的。皇上就是這樣，是不是自己的女兒都護著。」

抬轎子的小太監面不改色的站立著，眼神裡卻閃過一絲幽怨；貴妃娘娘您可真能說，再讓他們這樣站下去可不敢保證待會兒會不會站不穩把您給摔下來。

「貴妃娘娘忙，本夫人又怎敢貿然打擾。聽聞娘娘喜事將近，這裡就先恭喜您了。」

王貴妃臉上露出幾分得意，仍是用謙虛的口吻說：「哪裡話，皇上還不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才給的名分，本宮這樣年老色衰的又怎麼比得上你們敬妃娘娘得寵呢。」錦繡絲帕輕輕揮了一下，對面的鳳輿就悄無聲息的從身邊過去了。禦道寬得很根本不用讓開，按規矩還是該停下等他們過去了我們再走。

我說：「她真多話」，娘微微一笑，把我抱得更緊了些。

「別招惹她。」

我當然不會去惹她。她還不是皇后不用每天去請安，她又不會主動去表姐那裡，平時連面都見不到。不知道怎麼娘一進宮她就出現了。

鳳輿一路去了鎮南殿，娘以前給文儀公主做伴讀的時候就住在這裡，跟公主的千波殿離得近，在一起上課方便。小時候進宮來也是帶著我住在這裡，不在的時候有人每天打掃著，裡面都是上次來的樣子。

「我跟娘一起睡。」

文娘來帶我回去睡覺，撒嬌的賴在娘身上；娘只是淡淡的讓她回去了，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晚飯是皇上賜的禦膳，道道精美，娘卻看不出高興的樣子。她不想呆在宮裡，可是皇上的話就是聖旨，皇上不准走，誰敢開宮門呢！

摟著我坐在錦榻上，婆娑著撫摸我的脖子，娘說：「都是大姑娘了，今年想要什麼？」

要什麼沒有？

「我想想。」

我如果讓娘多留下來陪陪我她會不會答應呢？會吧！娘是最疼我的。正要說，外面表姐來了，娘讓我呆在房裡另把表姐請到書房去，不知道說什麼，又是半天時間，我在錦榻上玩珊瑚手串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