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⒋『易筱的故事(下)』

天依舊灰沉沉的,沒見好轉,寒風似乎遲遲不肯離去,偶爾刮起一片雪花,然後迅速降落。

易筱還是早早的起來,淩晨四點,提著大包的塑膠袋,她推開門之際,回頭望了一眼楊陽,再看了看地上髒兮兮的衣褲,她苦笑了一聲,便將塑膠袋放在門前,提起沉重而冰涼的衣褲,朝門外走去……

冬天的水,的確很冷,她放在水龍頭上的手,因為用力而手指發白。

易筱突然想起,當初母親說:「你怎麼不早點去死,衣服也不會洗。」這一類話,旁人聽見,或許會壓抑,而易筱聽完,倒算得上是解脫,只是在死之前,她會毫不猶豫的拉著母親一起死。這一點,易筱心裡的怒火,就像雪球越滾越大,然後重重的壓在心臟上,幾乎讓心臟停止跳動。

血液無法回流向心臟,這樣她就能安詳的死去。

寒風刺骨的水,稀裡嘩啦的流著,原本發白的手指,擦上洗衣粉後,開始恢復紅潤,然後她像個木偶般,所有的關節都被人戳上繡花針,再被死死的拉扯關節,僵屍般的懦動,在水龍頭前來回搓著那些不癢不痛的衣服。

她母親是個妓女,不,確切的說,是個高級妓女,每當她將一個滿臉麻子的男人領回家時,都不忘罵上她幾句「怎麼不去早點死」之類的話,然後重重關上門,再後,傳出一陣舒暢而快樂的哼聲。

她身體就像缺氧般浮在空中,落不下來,也升不上去,眼睛裡的熱淚,像是被人按上了開關,於是就停不下來……

眼淚匝然而止,門被打開,進去的男人提了提褲腰帶,然後摸了摸圓渾的啤酒肚,漸漸消失在昏暗的夜色裡……

再後,母親出來了,淩亂的頭髮,衣服很是懶散,扣子也沒系上,然後就躺在客廳裡,嗑著石桌上不大不小的瓜子。

易筱什麼都沒說,靜靜的坐在板凳上,打開書包,鉛筆盒,課本,然後是獎狀,再後一聲脆響,易筱的母親指著易筱喝道:「你讀書有個屁用,你該死的老爸在外面偷女人,不知道還有沒有活。」

易筱捂著滾燙的臉頰,然後開始覺得耳鳴,再後,從耳朵裡劃出一條鮮紅的血線,就像學校老師改作文時,給他寫的那一百分,瞬間滴答滴答的流出血來。

易筱一動不動,母親似乎發了瘋般,扯起易筱那脆弱的頭髮,抓住她的衣領,仿佛提著一個垃圾桶般,朝房內扔去。

門被重重的關上,客廳裡傳來哐當,「砰……啪…」的聲音,一次一次的砸。那些伴隨易筱的學習用品全部化為細碎,剩下一個棉布的空書包,軟軟的砸在牆壁上,然後就聽見母親在客廳裡鬼哭狼嚎起來……

易筱像是身體被鑿出一個小孔,然後血液迅速被抽幹,連哭的聲音也沒有,只剩下肩膀高高低低地抖動著。

那天,她揉了揉發紅的等眼眶,然後掏出一支細小的牙籤,從手臂上劃過,瞬間一條血痕,再後,她又劃了第二道……第三道……第十道……血流了一地,她開始呼吸倉促,然後眼淚幹了,細弱的胳膊被劃得不見肉色,都是滿滿的鮮血,不停的滴滴答答掉在地上,就像誰忘記把水龍頭擰緊,然後緩緩的流失……

她耳邊傳來一句:「死去吧,這算我這輩子欠你這個掃把星的。」然後,母親抱起她,朝著遠處的醫院不緊不慢的跑去,生怕易筱的血還沒流幹……

易筱像是一個被抱著的空虛玩偶,然後母親每句帶著哭腔的話,都像是鋒利的匕首,重重的刺進她弱小的胸膛。

黑漆漆的醫院裡,難聞的藥水味,易筱的母親站在黑暗裡沒有動,像一個幽靈在盯著一個玩偶,然後大幅度的抽走她的氧氣。

緊接著,一碗熱乎乎的中藥灌進她的嘴裡,她沒有動,怔怔的望著母親,心裡就像一把碎冰深深的刺了進去,凍得發痛。

「該死的倒楣蛋,死也要挑地方去死,死在我房間裡,我會坐牢的。」

她聽完,就像夏天突然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冰塊,然後牙齒迅速結冰,最後凍得只能吐出來。可是,淌進心裡的冰水,怎麼吐出來!

母親一晚都在易筱身旁喋喋不休,然後又會神經錯亂,罵了易筱個狗血噴頭。

有一些隔絕在人與人之間的東西,就像一條大河,河水本來很淺,但河面再堆起大霧,輕易地就在彼此間劃開一道深深的溝壑……但下過雨,再變成河,就再也沒辦法過河了了,因為水太深了,沒過了橋樑……

母親從夜裡驚醒,然後伸手擦了擦易筱臉上的汗,臉上堆著殘留的笑……轉身站起,推開房門,高跟鞋在寂靜的長廊上顯得格外刺耳……

易筱突然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從血管裡流進心臟,然後被一塊細小的石頭堵住,不能言語。

楊陽此時躺在床上,蒙著輩子,手伸在外面,摸了摸牆上電燈的開關,按開,又關上,按開,又關上,昏黃的燈照不進被子,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見一層氣霧。

楊陽看了看手上的勞力士手錶,指針指著四,然後站直沉重的身軀,房外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

他穿了件棉衣棉褲,躡手躡腳的推開門,然後一層薄霧覆蓋了他的臉龐,帶著冷冷的油煙味,熏得心裡格外難受。

他低頭看了一眼正蹲在雪地裡的易筱,他緩步走了過去,將冰涼的水龍頭擰緊,微微蹲了下去,抱著她,用力地拉進自己的懷裡。

像是抱著一個空虛的玩偶,易筱微微抬頭,微紅的眼眶中熱淚在不停的打轉。

「楊陽,我是個妓女的女兒,是個孽種是嗎?」

「楊陽,妓女的女兒沒人疼,沒人愛,是嗎?」

每一句話帶著哭腔的話,都像鋒利的匕首,重重的戳進楊陽的胸膛。

「我和我媽媽不一樣,我要堅強的活下去,掙很多很多的錢。」

楊陽重重地點頭。

她捂著心口那裡,然後輕輕的享受眼前這個男孩給她的溫暖,然後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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