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綽綽影影的樹叢往裡頭看,一抹青色的身影首先映入眼簾,我站在她身後,看不見她的臉,但可以確定剛才那個一閃即逝的身影應該就是她。她眼前站了一個紅衣豔妝的女子,眉眼精緻,神色漠然,只是冷冷地望著眼前的青衣女子。我往樹叢更深處躲了躲,那名豔妝女子眼神流轉間有如飛鷹般犀利,眼力定在常人之上。若是貿然行事,恐怕還沒等到聽出個隻言片語來救已經被發現了。
「青蛇,你不怕這樣做六爺會怪罪下來?到時候可不是你我一力承擔就可以解決的事。」
「大不了以死謝罪,六爺對他還心存不忍,我不能看著他這樣壞了六爺大事。」
青蛇?
我微微睜大眼,這個青衣女子是青蛇?又瞥見她腰間別的墨綠色手杖,頂端還蜿蜒盤旋著一條閉目養神的蛇——
居然是青蛇杖?!
記得以前出任務的時候聽海色提起過,他手下有一個暗殺出類拔萃的,所用武器也與常人不同,是施巫佈陣所用的青蛇杖。那人也叫青蛇,莫非就是眼前這個女子?不可能啊,除了我們四大護法以外,手下的那些人都是服過真心蠱的,倘若稍有叛變出賣之心,定會被身體裡的蠱毒逼得七孔流血而死。此蠱無解,眼前之人倘若真是那個青蛇,又怎能安然無恙地呆在這?
那青衣女子突然拔高了聲音,已然有了幾分怒氣,震得我猛然回過神來:「豔鬼!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我會背叛六爺不成?!」
那名叫豔鬼的女子神色不變,只是也多了一抹氣勢:「我並無他意,只是你也要相信六爺,他定不是那種會被私情所左右的人!」說罷,從懷中不知拿了什麼東西交給青蛇,轉身而去。徒留下青蛇在原地氣得發抖。
我吐吐舌頭,看來是起內訌了。見青蛇也匆匆離開,我從樹叢裡躍出來。想來是那個叫青蛇的女子因為不滿鳳離因為舊時情誼而不忍下手,便出手代勞,被另一方阻止罷了。只是有一點我始終覺得蹊蹺,這世上不可能有人名字武器都一模一樣。若她真是那個青蛇,那將驚鴻內幕洩露出去的始作俑者就是她無疑。
越是想越是可疑,乾脆就偷溜出睿王府,直往漣漪千字樓找海色問個清楚。
紅羅帳暖,胭脂彌漫。
每次來這個地方總覺得烏煙瘴氣的,真不明白海色是如何在這裡呆了四年。從後院用輕功翻進去,駕輕熟路地找到了海色房間,立刻換了一幅樣子大搖大擺推開門。
裡頭三雙眸子齊齊朝我這邊望來。
「你們都在啊?」我搖搖手打個招呼,走到海色面前一屁股坐下,看著另外兩個美豔絕倫的女子,道:「別這樣看著我,要看美人自己回家照鏡子去,我沒什麼好看的。」
湖盈盈撲哧一笑:「真難得,四大護法都湊齊了。」
江尚香倒是沒好氣:「你跑出來做什麼?不怕被鳳離發現?」
「放心,他知道的已經足夠多了。」我無所謂地聳聳肩,拿起一旁的瓜子嗑嘴,嘴上道:「你們怎麼這麼閑?都跑來這裡敘舊?」
海色冷冷地瞪著我:「誰跟你一樣閑,魍魎下達新指令了。」
「等等!」我手一抬制止了他後頭要說的話:「既然是這麼重大的事,那就讓我先說吧。」頓了頓,我臉上緩緩凝重下來道:「我在睿王府裡發現了一個十四寵姬,名叫青蛇。」
「青蛇?」江尚香見我如此凝重的樣子,和湖盈盈對望一眼,不由挑眉:「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驚鴻裡面,海色手下曾經也有一個青蛇。」
「啊,你是說她啊。」江尚香放鬆下來,擺擺手:「不可能的。」
我疑惑:「你怎麼這麼肯定?」
「當然啦,因為那個青蛇,不喜歡男人。你不知道麼?」
不喜歡男人?!
海色接過話來:「而且她在三年前因為要和那名女子私奔就已經蠱毒發作而亡了,去追殺她的暗影都是親眼看見她七孔流血而死的。」
「已經死了?」我皺著眉頭:「那她有沒有什麼兄弟姐妹?」
「醞溪。」湖盈盈搖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魍魎是從來不會收還有親人在世的人進驚鴻的。」
我重新縮回椅子裡,看來是我多慮了啊。海色見我說完了,又將話題扯回魍魎身上來,道:「魍魎下了新的命令,全力協助鳳離,將太子拉下馬。」
「為什麼?」我不由問,好端端的又把我的任務加大了,本來他當不當皇帝跟我沒有太大關係,我只要殺了老皇帝就行了。這樣一來,麻煩可就不止多了一點點。
海色斜我一眼:「你怎麼這麼多為什麼?魍魎決定的事,我們只要做就好了,無須探討個中究竟。虧你這樣怎麼當上四大護法的?」
這個討人厭的男人!我眉頭跳了跳,撇撇嘴角不答話。
江尚香倚在桌子上打量我,幸災樂禍道:「你瞧瞧你最近,不僅敏銳變差了,還變得婆婆媽媽的。就你這樣,很快就會有新人把你這個驚鴻第一殺手給頂替下去。」
這兩個討人厭的傢伙!
湖盈盈無奈:「你們就別老想著欺負她了。」說完從袖裡拿出一瓶白瓷瓶來遞給我:「這幾日我要去天山尋藥,短時間內恐怕趕不回來。若是中了毒就服下一顆,不論怎樣霸道烈性的藥,都足以撐到我趕回來。他們二人的份我已經給了,正好我想著要不要把你這份放在海色這裡,你就來了。」
我點點頭,接過來瓶來。還是湖盈盈善良,不愧是懸壺濟世醫術了得的杏林高手,不像另外兩個,一個尖酸一個陰險,天天想著怎麼刻薄我。
不過先前江尚香說的對,不能在這裡長呆。既然問清楚了青蛇之事,我也就打道回了睿王府。
想著我這麼長一段時間就要呆在睿王府裡和鳳離那個老謀深算的傢伙打交道,心裡就覺得鬱悶。我洩憤地將腳下石子踢進池裡,正好看見迎面而來的遲杏,她見了我,微微行了個禮,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先前葵姬來院裡找了姑娘幾次,姑娘不在,我就將她打發走了。」
糟糕!小葵那性子敏感得很,來了幾次都沒找到我,肯定又會胡思亂想。好不容易昨兒個建立起的溫存可不能就這麼給攪亂了,這麼想著就轉了腳步,往她慕葵院去了。
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頭傳來優雅清脆的女聲,帶著鄙夷和刻薄緩緩道:「本宮大人不記小人過,責罰就免了,跪著磕頭請個罪本宮就原諒你。」
我眉頭跳了跳,怎麼又是這個寧妃?
小葵倔強地咬著下唇,不答話也不肯跪,一張小臉上盡是委屈。甯妃邊上那個丫鬟仗勢欺人,見小葵沒有動靜,揚起手就準備一巴掌打過去:「你這狗奴才,甯妃娘娘的話你還敢不從?」
眼見著那巴掌就要落下,我連忙一個移步到小葵身前,伸手扣住那丫鬟高高揚起的手:「住手!」
寧妃臉色變了變,已經不大好:「沈姑娘,怎麼又是你?」
小葵見我來了,一雙大眼裡盛滿了淚光,嗚咽地喊我:「醞溪姐姐。」
我不由歎口氣,任誰見她這幅小動物般無措的神情都會心軟。這寧妃怎麼三番四次來找她麻煩,一使力將那丫鬟的手摔出去,把小葵往身後藏了藏,對寧妃赫然已經青了的玉臉道:「甯妃娘娘,不知小葵因為何事觸怒了娘娘?方才醞溪在門外也聽見娘娘說的大人不記小人過,此事也算賣醞溪一個面子,得饒人處且饒人。」
那丫鬟被震得退後好幾步,寧妃側眸掃了她一眼,又聽見我的話,雖是氣極卻無奈我的身份而不得發作,冷冷道:「這一次兩次的,沈姑娘是執意要護她了?」
既然她把話都挑明瞭說,我也不能再含糊過去了:「還望甯妃娘娘看在醞溪的薄面上放過小葵,娘娘也不是不知道王爺對葵姬的寵愛。小葵她不說,不代表這事不會被有心之人傳到王爺耳裡。到時候娘娘在王爺心中,恐怕就會多了一個無風起浪的汙名,那娘娘豈不是冤枉了?」
寧妃氣得臉都紫了,狠狠地瞪了我身後的小葵一眼,冷笑道:「好,本宮今日就看在沈姑娘的面子上放過她,只是別讓本宮再抓到下一次,不然本宮定不會就此作罷!」說完,一拂衣袖,氣衝衝地走出院裡。那幾個丫鬟下人見主子走了,也連忙狗腿地追了上去。
我把小葵從身後拎出來,皺著眉頭望她:「這回又是怎麼招惹她了?」
「小葵不知道…她非得說小葵放了毒物在她樓裡,還借機把小葵的青兒打死了…」
青兒?有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不會又是什麼巴掌大的狼蛛吧?
果然見她從懷中掏啊掏,掏出一條青得發亮的細蛇,可憐兮兮地將它舉到我面前來。我扯了扯嘴角不易察覺地往後移了移,左右看了看道:「生死有命,我們還是找個地方把它埋了吧,讓它早日安息也好。」
小葵乖巧地點點頭,我就這院落裡的空地幫著她一起挖了個小坑,忙不迭地將那小蛇埋了。
想著把這些事情惹出來的始作俑者,恨恨地將最後一抹土蓋在上頭。鳳離不可能不知道小葵總是被那寧妃找茬,恐怕是覺得沒必要為白日的小葵大動干戈去責罰寧妃罷,也不看在夜裡葵姬的面子上來幫一幫。不過首先得小葵自己有自保能力才是,不然他救得了一次,日後寧妃肯定會越發變本加厲。
這麼想著,我瞥眼看身側專心致志盯著新墳的小葵,道:「小葵,下次寧妃再來找茬,你要學會逃,知道麼?」
「逃?」
我點點頭,惹不起總躲得起了吧。那寧妃也不是非要逼得小葵上絕路,畢竟還忌憚著葵姬在王爺心中的地位,只是找點小事來刁難罷了:「老遠見到她就躲開,若是她找上門來,就用輕功翻出來,來我院子這邊或者去找王爺。明白了嗎?」
小葵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我歎口氣,也只能用這種權宜之計了。日後抓到點寧妃的把柄,小葵的苦難日子也就到頭了。
至於這夜裡的葵姬嘛…我抬眼望瞭望漸漸暗下去的天,這段時間不能讓她碰到我,不然這個計謀就不奏效了。我站起來拍拍小葵的頭:「我要去找一趟王爺,馬上就到晚膳時辰了。別太傷心了,乖乖給我把飯吃了。」
話說回來這幾日都沒有怎麼見到鳳離,他整日日出晚歸的,什麼事忙成這樣?不過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他肯定也不會跟我客氣的。轉念想起魍魎下達的新命令,這平白無故的為何要去淌這趟渾水?本來他們皇子之間的宮廷爭鬥和我們江湖人就沒有關係。就算要幫,三皇子和十一皇子也是各有千秋,為何偏偏選了鳳離?
而且如果那個青蛇已死,那這個青蛇又是誰?又是誰透露的驚鴻的情報給鳳離?我第一日來見到的那個眼熟的白衣女子又是誰?
趁著夜色未晚,我從慕葵院出來,準備去鳳離那裡套套消息。這謎團一個接一個,既然魍魎不告訴我,我自己去查總可以了吧。
他院子裡老遠就看見點了燈,昏昏黃黃的燈光打下來,顯得慵懶愜意無比。我抽抽嘴角,這個人還真是會享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風月公子哥的幽雅閣樓呢。
又走了兩步,依稀看見他房內站著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身影被燈光映在紙門上。鳳離站在她面前,修長身影英朗地投在紙面,顯得越發身形如玉。門外系狨抱著劍閉目養神,應該是為他們守著不讓外人來。
我壓低了腳步聲走近,我現在知道的十四寵姬有葵姬、遲杏、若夢、青蛇、豔鬼、還有那白衣女子,算起來還有八個不知道,眼前這位應該是一個。不然鳳離也不會如此勞師動眾親自召見她。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那名女子從房內出來,十七八歲左右少女的年紀,生的清秀純雅,是個小美人胚子。鳳離親自送她到了門口。我側過身躲進梨花樹的陰影裡,見少女低著眉從我跟前匆匆走過。回首看了一眼鳳離和系狨重新進屋去,腳下一轉跟了那女子過去。
少女熟門熟路地摸到後門出了王府,一路上都左右查看小心謹慎,我利用輕功蟄伏在她身後。見她七轉八轉過了幾個偏僻的巷子,然後從小岔路口進了一座繁華的府邸。
我停了步子,疑惑地抬頭望去,一枚精緻端莊的匾橫在府邸大門的正上方,上頭用工工整整的三個宣楷大字寫著——
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