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篇 8 不速之客

自進公園以後，遡夜就一直默默地跟在身後。

烈日當空，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至下顎，眼看周圍沒有什麼可以遮陽的地方，我側身從包裡拿出傘來。

「一起撐嗎？」為表示自己請求和解的心情，我稍稍撇過臉，用餘光掃了一眼身後的少年。

我停下腳步，遡夜卻依舊沒有說話。雖然剛才他的言辭有些挑釁，但我的回擊也確實過分了一點。微風拂過他的秀髮，屢屢銀白的髮絲隨著氣息的流動飛舞輕揚，耀眼的陽光映襯著遡夜那張輪廓清晰秀麗的側臉，此刻的他好像一名畫中走出的絕色少年。

遡夜默默地停留到我身邊，深邃的眼神中懷著些許歉意，然後他極其自然地從我手中抽走太陽傘，說了聲：「我來。」

什麼嘛。原來冷面先生也有羞於表達的溫柔面。

我輕輕微笑，退開一步幫他撐開。忽然間，遡夜像是個孩子般詫異地看著我手中那個由小變大的玩意兒，金色的眼瞳中閃爍著無比純真的光芒。

「這個叫做傘，打開後既能擋雨又能遮陽，有了它就不會那麼熱了。」我邁開步子轉過一個角度，「傘的話要高的人撐比較好，所以交給你啦。」

他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端詳著手中的物體，接著握緊傘柄下意識的將其豎了起來。

「不笨嘛。」我樂呵呵地走到他的身邊，「走吧。」

一路穿過斑駁的樹影，我和遡夜來到了與程諾約定的湖邊。三年多過去了，不知道程諾變成了什麼模樣。長高了嗎？是不是更帥了？還是跟以前一樣愛說逗人的話嗎？我的腦中不斷滾動著這些問號，不經意間望到不遠處的梧桐樹下，一名褐色頭髮的少年正安逸地睡在那裡。

我帶著遡夜快步朝那方向走去，距離越來越近，少年的廓影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直到站定在他面前，看清了他的容貌，頓時，鼻子一陣酸楚。

那是一張結合了亞洲人與歐洲人優點的無暇的臉龐。少年睡得很香甜，如羽扇般濃密的睫毛時不時地微微抖動著。程諾看上去和三年前不太一樣了，相較之前的纖柔可愛，現在他的身上讓人感受到更多的，是英俊和帥氣。

我蹲下身來，饒有興致地觀察起他的睡姿。

「秦棗好像還沒到。」遡夜忽然打破這讓他有些不太自在的氣氛，說道：「我去找她。」說罷，便將傘遞給了我。

「恩，我在這兒等著。」

面對久別的友人，其它的事好像都變得不再重要。遡夜離開後，我輕聲呼喚起程諾的名字，然而他對我的聲音並無反應。我又試著搖晃他的身體，還是沒有醒來。

不會是中暑了吧？

「程諾，程諾，你醒醒。」我焦急的把他攬在懷中，使勁地晃動。

終於，他張口喚出了我的名字。

附近，遡夜四下找尋著小棗的身影，腦中卻盡是剛才那一幕幕令人不快的畫面。

「人類真讓人受不了。」遡夜自言自語地低喃，忽然，他像是觸電般猛然轉身，金色的瞳孔中瞬間聚集起殺戮的光芒。

這裡怎麼會有他的氣息！？

他謹慎地回過身，不斷搜索著周圍的隱蔽之所。

「真是巧了，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裡遇上你。」耳邊飄過一陣耳語。

遡夜慌張地追溯起聲音的來源，然而不等捕捉到對方的位置，那人早已出現在了離他不遠的面前。

遡夜看清了來者的樣貌。錯愕，憂傷，此刻他臉上複雜的表情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那是一個身著白色襯衫，留有一頭飄逸黑髮的男子。更驚人的是，兩人的面容居然如此相似，以至於沒有髮型發色的差異幾乎無法辨認出誰是誰。

男子一臉溫和的笑容，而遡夜卻抬起右手擺出了戰鬥的架勢，表現得相當抵觸。

「我只是奉命來凡界視察，並不是來打架的。」男子溫婉地注視著他，語氣平靜而溫和，「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和我一起回去怎麼樣。」

「你這叛徒，不就是要瓊玉嗎？除非死，不然我決不回幻界。」遡夜毅然決然，絲毫沒有服軟的意思。

「哈哈，叛徒……那你呢？」男子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起來，「背叛我們的王，棄族人于不顧，說到‘叛徒’這個稱謂的話，留給背離騎士一職的你才更貼切吧？」

遡夜顫抖著緊咬雙唇，沒有反駁。他怒不可遏地盯著那雙輕蔑的紫瞳，呼吸急促而紊亂。

「說起來你好像還挺適應這裡的生活……剛才那些是新交的朋友？」男子由上而下掃視了一遍遡夜那身極為現代的打扮，試探性地問。

「跟他們沒關係。」

「別緊張，我可不會對手無寸鐵的人類出手。」他環視了一眼身上的白襯衫，無奈的挑起嘴角：「啊真是的，虧我還特地找人幫我弄了件像樣的衣服，看來馬上就要回去了呢。」

看來這個男人似乎是真的無意和自己起衝突。

著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遡夜漸漸解除了警備。然而就在他鬆懈的那一瞬，對方突然從自己的視野中消失不見了。

「糟了！」

方位無法判斷。確認是高位的瞬間移動。

鬼魅的身影時隱時現，每次閃現便會離得遡夜更近一些。遡夜渾身的毛孔驟然緊縮，好似一支上弦的弓箭，蓄勢待發預備隨時應戰。

然而最終，敵方卻浮空停留在了遡夜眼前，伸手撫住了他那張俊美無比的臉。

「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所以……在我達到這個目的之前，好好活著。」

暖風吹過，樹葉飄零，男子的身影在花葉飄散的掩護下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後會有期，我可愛的弟弟。」

聲音逐漸遠去，仿佛被吸入黑夜一般，化為風聲。一瞬的時間，男子的氣息完完全全消失了，極富磁性的餘音迴響在空氣中，草地上只留下了孤身一人的遡夜。

為什麼……

要幫著那個殘暴的王執政……

為什麼……

明明說著殺我的誓言……

卻不立刻動手……

作為孿生兄弟，

出生以來我們總是有著相同的想法，

為什麼如今卻背道而馳……

「難道只要是王，無論是對是錯只要一心效忠那就是你的忠誠嗎？哥哥……」

遡夜雙手掩面，他痛苦不堪地委頓在地，內心灼熱得有如烈火狂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