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篇 6 枷鎖

淩晨，被電話鈴聲從夢中拉回了現實，我懶洋洋地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摸出手機，努力想要看清屏上的來電顯示。

連絡人：小棗。

時間：6點

「喂？是不是我鐘壞了……還沒到上課時間呢……恩……恩……什麼？這個禮拜六？……啊……好……恩拜拜。」

我按下掛機鍵，雙手激動地緊握起來。

他要回來了，他要從英國回來了！我的耳邊不斷迴響著這句話，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一張稚嫩俊郎的臉龐。一瞬間，心臟仿佛停止跳動般，無法呼吸。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日，我獨自一人坐在操場邊的長凳上。身邊來來往往的同學絡繹不絕，或是談笑風生，或是追逐打鬧。而所有的快樂似乎都已與我無關，那時候的我，剛上初中就失去了父母的庇護和關愛。因為過度悲傷，漸漸的，我開始拒絕與他人交流。

寒風凜冽，我沒有戴手套，也沒有把手放在口袋裡取暖，只是呆呆地望著自己那雙早已凍得紅透的手，眼神放空著。忽然，一架紙飛機跌跌撞撞闖入我的視線，先是砸中了我的前額，然後，不偏不倚跌落到了我的手心裡。

看到紙飛機的一刹那，淚水模糊了雙眼。

還記得小的時候，爸爸最愛教我折紙飛機，每次折完，媽媽都會陪我一起玩。而現在，一切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了。

一出生就被這個世界所拋棄，如今好不容易才再次獲得了被愛的資格，為什麼最終命運還是要無情地摧毀我最後的希冀呢。

原來，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麼神。

「姐姐……大姐姐……」稚嫩的童聲把我從絕望的思緒中曳了出來，「對不起，能把那個還給我嗎？」

我緩緩抬起臉，對上了男孩純真而又詫異的目光。因為他驚訝地發現，我的臉上滿是淚痕。我尷尬地拭去淚水，低頭將紙飛機遞還給他。但是手伸出去好久，卻遲遲沒人來接。

於是，我抬頭，他微笑，這才發現，這個男孩的與眾不同。他有著一張洋氣十足的面孔，淺褐色的頭髮自然微卷，五官極富立體感，但卻又不失亞洲人那種纖細柔美的感覺。最引人注目的還要數他那雙又大又明亮的琥珀色眼眸，純真而富有靈氣。我望著他天真的笑容，一時間竟忘了想要說什麼。

「既然喜歡，那就送給你吧。」男孩笑地更燦爛了，「飛機可以再折……媽媽說過，把女孩子弄哭的人最差勁了，我可不想別人以為你被我欺負了。」

「不，不是……」我拼命舞動著雙手想要告訴他，並不是因為他我才哭的。可是他卻又繼續說了下去，「所以，不要哭啦。再哭下去眼淚會結冰的。」

如此幼稚的言語，卻相當真誠，像是冬日裡的一縷陽光，為我灰暗冰冷的世界裡帶來了一絲溫暖。是他，開啟了我心門的枷鎖。

在那之後，他經常會來操場邊那個只屬於我的小天地。男孩名叫程諾，是名中英混血兒，和秦棗也是經由這孩子認識的。

沒過多久，我就被拖進了小棗所在的學生會。因為工作的關係，我不得不接觸其他人，但這卻使我漸漸地從悲傷中解脫了出來，就連性格也開朗許多。我們三人常常齊聚我家，有時週末程諾和秦棗還會帶飯來一起吃。

那段仿佛再度擁有家人般的日子是如此快樂，可是，僅僅才一年多的時光……

「在這裡不也很好嗎？不要去，程諾！」我沖著站在面前，比我小兩歲的男孩嚎啕大哭。而程諾始終面露苦色，避而不答。

是，一開始就知道的，程諾是那樣的出眾，家境又好，能和這樣的人交朋友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而我又怎麼還敢奢求他，為了友情放棄自己的前途？

「憐依，出國是件好事，你這樣胡鬧程諾也很為難。」小棗在一旁極力地安慰，而我的世界卻早已聽不見任何聲音。

程諾飛赴英國的那天，我沒有去送行，只是躲在房間裡一味的哭。

明明已經失去過一次，為什麼老天還是不肯放過我，難道我命中註定就是要不斷的失去嗎。不……不要……不想讓人看見，如此脆弱的我。

「我進來咯。」門外，傳來友人的聲音。

我驚慌失措地將自己整個人埋進了被窩裡，唯恐她看到我現在的模樣。

一會兒，輕巧的重量緩緩落在了肩頭，那一刻我感覺到肩頭的少女不住地抽泣。

「就算去了，見到這樣的我他也不會安心吧。」我睜開紅腫的雙眼，努力想要抑制流淚的衝動。

「就算如此，他也很希望能夠再見你一面……‘等我……’」，小棗依偎得更緊了，「‘等我回來，一定娶憐依姐姐做我的新娘。’……程諾這麼說。所以，一起等他回來吧，我會一直陪在憐依的身邊。」

霎時，臉如灼燒般嫣紅。我輕輕地「嗯」了聲，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失去控制。

越是期待的日子盼得就越是煎熬，不過真的到了週六，心情還是依然無比的激動和緊張。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哼著輕快的小調，揚起舞動的裙擺，我在鏡子前得意地擺弄著。平時總是學校家裡兩點一線，不曾穿過幾次漂亮衣服，沒想到今天這件咖啡色的淑女連身裙終於有用武之地了。確認沒有問題之後，我在頭部較低的位置紮了兩個風格隨意的小辮，朝著鏡中的自己自信一笑。

「好嘞。」快步走到還在熟睡的遡夜身旁，我輕聲呼喚道：「宇恒，起床啦。」

遡夜的雙眼先是略微睜開一條縫，他困倦地朝我這邊看了看，下一秒竟驚叫著逃出了被子。

「你這是幹什麼？」他一臉愕然。我俏皮地轉過身回眸望去，滿臉興奮地問道：「你覺得這樣好嗎？」

「好、好什麼，我可從沒覺得你們這個世界的服裝哪裡好看了……」他迅速撇了一眼我那身和平常完全不同的打扮，臉上不禁微微泛紅。

真是口是心非，不美幹嘛還慌成這樣。我無奈地搖搖頭，從背後掏出一件嘻哈風格的男裝：「我也給你買了新衣服哦！」

說罷，果斷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