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蝶戀花

蘇夏懷著複雜的心情來到他房內,仍想著剛剛路上蘇照離告訴她的事。

「如今軒轅山莊不知又是什麼對頭找上門來了,一向防範森嚴的莊內突然出現了井中投毒的事情。我們,幸好沒有喝井中的水,凡是喝了井中誰的人都中了毒,而那種毒連精通毒藥的孟七姨都沒有辦法,映塵回來後聽我們說起你,便去找你。唉,沒想到回來他也中了毒,中間還那麼多曲折。不過,幸虧有他帶回的七星草,大家才沒事……」

這麼一說,蘇夏心中有些小小的不是滋味:原來他采到的七星草不僅僅只救了自己啊……碧螺湖裡什麼時候有七星草,竟然連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可是她害他失去武功,並且再次破忌,這些畢竟是無可更改的事實。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她希望他能恨自己,這樣會讓她心裡得到一些安慰。

他臥房內的陳設也很簡單,窗明几淨,雪白的四面牆壁,其中一面掛著一把劍,另一面是一幅水墨畫,好像是仿沈周的《廬山高圖》,妙筆丹青,精美絕倫。房內空空蕩蕩,一架紫檀木案上擺著一把古琴,古琴旁有一摞書,書上還擺著一個纏枝蓮文象耳青釉熏爐,爐上煙霧冉冉繚繞,她一下子便聞出了那是杜若蘅蕪的清香。

她看著床榻上的他半坐著靠在身後一個軟枕上,以手支額,額前的碎發直直地垂下,遮住了眼,但她感受到他勻緩悠長的呼吸,便知他正睡著小憩。

地上有一本書靜靜躺著,或許他睡前看的,然而睡著後松了手,不小心就掉在地上。她彎下身拾起書,用手輕輕擋了擋灰塵,深藍的封面上「樂章集」幾個黑色隸體大字映入了眼簾。她隨即將書輕輕放在他手邊。

他的左手,輕垂在下身蓋著的雪白貂裘上,這應是剛才拿書的手了,雪白的衣袖則褪到了手肘處,露出了半截手臂,手臂上遍佈密密的針眼,均是在各個穴位刺過。「這些庸醫……」蘇夏心中倒吸一口涼氣,近日裡應該也有不少大夫看過,怎麼病還是不見好轉?

似乎感受到了一絲東京,並未熟睡的他睜眼便看到立于床邊的女子。

「蘇姑娘醒了……」他勉強露出一抹笑容,「那日對姑娘無禮,實在是……」

「不,不,那沒關係,」蘇夏連忙打斷他,「公子不僅救過我的命,而且是我讓公子……」

「姑娘亦不必自責,」聽到她深深內疚的語氣,他語氣亦變得很淡,仿佛在追憶什麼,「六年前,我也曾為一個人破過忌,後來自然而然的好了,這點病,不算什麼。」

但他虛弱的,仿佛飄自雲端的聲音便揭穿了他剛才寬慰的話。

可她在意的是前一句話:為什麼?他真的認不出自己呢?此時此刻,她多想直接告訴他,對他說「我就是她!」可是她不可以,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他,是害他失去武功接著又害他破忌的人,她不忍心讓自己曾經在他心中殘留下的一點美好印象全部消失,因此,她不能說。

「映塵,你們聊吧,我先走了。」蘇照離說罷便轉身離開了。

蘇夏則坐了下來,想著心事,不覺五姨娘走後房內只剩他們兩個人。

袁映塵看著眼前沉默不語的女子,忽然想起什麼一般,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蘇姑娘這個樣子可真的有點像六年前的那個人呢。」

什麼像?我就是!蘇夏在心中狠狠道,但表面上依然微笑著:「她也是位女子?」話一出口,就覺得問得很可笑。

袁映塵點頭,語氣中帶著絲悵惘:「可惜,再也無緣相見。」

蘇夏有些試探性的問道:「她……是你的意中人麼?」

他卻沒有回答了,她不想再談這事,便轉移話題:「公子喜歡柳七的詞麼?」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本書上。

「不,」他知道她指的是《樂章集》,但他的回答讓她有些以外,「只不過偏愛一首罷了。」

「讓我猜猜,」蘇夏來了點興致,「呃,是那首《蝶戀花》麼?」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微微笑著拿起放在貂裘上的那本書,一翻便翻到了那頁,遞給蘇夏,示意她自己看。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白紙黑字,這些文字整齊的從上自下、從左到右排滿了一頁,正是柳永的《蝶戀花》。

「你很聰明。」袁映塵盯著她的眼睛,笑道。

「哦,因為我很喜歡這個詞牌。」蘇夏也微笑著,但她仍沉浸在那首詞的意境裡難以自拔。

「傳說,每個女孩,前世都是一朵花,夢裡開,夢裡落,寂寞芳華,」他收回目光,低低沉吟,「傳說,每一朵花,都被一隻蝶深深愛戀過……」他又將目光轉向她,輕聲問道:「聽說過麼?」

「啊?」蘇夏聽到他的話,將眼光從書中收回,一抬頭正迎上了他溫暖的目光,四目交錯間,幻如煙花——浪漫如蝶,唯美如花。

「那公子心中應該也住著一朵花吧……」

「那姑娘找到那只蝶了麼?」

均是相視一笑,便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釋然,但此時心中想的不是對方,卻是對方。

六年前的白衣少年近在眼前,可他心中的少女仿佛遠在天邊。

——原來,「遠在天邊」和「近在眼前」得到一個新的詮釋。

「你恨我嗎?」猶豫了很久,蘇夏還是說服自己,問出了這句話,她壓抑著的聲音因緊張有些微顫,努力維持著平靜。

「有些東西本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就權當沒有,從未油鍋便不存在失去,不存在失去也就沒有眷戀,拋開一切不屬於我的,反而身輕如燕。」他的語氣極淡極淡,也異常平靜,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公子真是這樣認為?」他越是這樣說,她就越覺得特別內疚,仿佛自己有多少多少對不起他。

「那公子卻是看的開。」蘇夏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她只知道後來她確實是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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