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前塵往事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碧螺山下碧螺湖,山如碧螺,湖中倒影著另一個碧螺——這「碧螺」一詞,無論對山對水都是最最好的詮釋。

碧雲冉冉蘅皋暮,此時已夕陽西下的時分,一道殘陽鋪水中,染就半湖瑟瑟半湖紅,緋紅淡淡,碧意濃濃,這兩種,不,還要加上一抹白,這三種顏色交織在湖中,別有一番情趣。

碧螺湖畔,一片茸茸的綠意,仿佛延著天地間鋪展開來,在山前延伸開來,而那片新綠則在所見之人的眼中一直蔓延到心底。

草色煙光殘照裡,一襲白衣的人牽著馬靜靜立在湖邊,湖水映襯著他的臉,水中散發著從他身上倒影過去的高華氣質。

只是,水中的倒影顯得臉色越發的蒼白,那種詭異的蒼白讓他再一次不覺看自己右手脈門上沒入的那枚透骨釘,果然,劇毒。

回想到來這前經過的那篇樹林,有道是「逢林莫入」,看來真是不假,那場伏擊,無邊的暗器仿佛一張天羅地網從他的四面八方穩穩罩來,儘管他可以擋下不少,但未免還是寡不敵眾,當他放鬆警惕時,一枚透骨釘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他右手手腕的脈門,對方似乎很滿意這個結果,其實對方如果現身殺他完全可以,因為當毒發作時,他的全身上下是毫無力氣。

那匹馬渾身雪白,應是有名的「夜照白」,它仿佛通人性的用頭蹭了蹭主人,而主人也不打算在猶豫什麼,再耽誤下去,他隨時有可能暈倒在這裡。

翻身上馬,一路向山上隱約的山莊急馳而去。

碧螺山上的碧螺山莊,此時此刻正熱鬧著。

正堂中,一襲蔥黃綾羅裙的女子披著身上名貴的鶴氅,端坐在鋪著大狼皮褥子的紫檀紋金的交椅上。堂中還陳列著另外四把交椅,但只坐著一人。

「你可以走了,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談的。」女子的語氣冰冷且決絕。

話音剛落,椅子上坐著的那個青年人歎了一聲:「小夏,你……還是這樣……」

「請不要那樣叫我,我是‘蘇夏’。」

那人放下了手中的杯盞,微微頷首:「我知道,你這些年過得不好,我……對不起你……」

「前塵往事,再提又有什麼用?你無論來多少次,多少次我都一樣!」

「那……我走了。」

蘇夏望著與自己距離越來越遠的那一襲青衫,仿佛與八年前一模一樣,她的眼睛有些濕潤,再也忍不住,向著他離去的方向奔去,可才跑幾步,她便覺渾身無力,手扶著門欞,看著遠去的青衫逐漸與綠意盎然的樹林融為一體,眼前出現的竟又是那天夜裡的場景。

那晚,或許是她一生中最慘痛的一晚之一,在那晚,她看到了好多的血和一位少年仇恨的目光。

她的父親,是一名商人,她的母親,則是後來續娶的一位妻子(在第一任妻子去世後),溫和、善良而又賢淑,但後來她的父親又娶了一位妾便是三姨太,那個三姨太一心想除掉她的母親,竟然和當時的哥哥——第一位已死去的妻子留下的孩子說是她的母親害死了他母親,然而血氣方剛的少年相信了三姨娘的一再挑唆,就在那個夜晚,殺了她的母親。父親當時視自己為掌上明珠,並不喜歡哥哥,他便將十七歲的少年帶到十五歲的她面前,遞給她一把劍,只淡漠地丟下一句:「小夏,隨你怎麼處置他。」便轉身走了。

十七歲的少年並沒有意識到了做錯了什麼,反而覺得自己報了仇,一動不動站在那裡,但前額垂下的碎發隱藏起了倔強的眼。

十五歲的她一邊是母親的死,一邊是自己喜歡的哥哥的背叛,她也站在那兒,不知所措,最後,那把明晃晃的寶劍摔在地上,她大聲叫著:「你走啊,我不想再看到你!我恨你!」

接著,不等看到他漠然離去的背影,她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一別,便是八年。

八年前的她與八年後今天的她,已是判若兩人。

——他也是。

她不知道這些年他過得好不好,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只是,偶爾會想起,會牽掛起。

誰又知道這中間,還有多少是非曲直?

父親在整理母親的遺物時看到一些信才發現,原來女兒不是他親生的。其實,後來等父親死後她才知道,那不過是父親希望她可以避難騙她的。

十六歲,她便正式住入了義父家,被父親說著自己是個沒人要的人,義父接納了她。

十七歲,父親多年的仇人聯手報仇,殺了父親和三姨太,家裡只有她還有流落在外的哥哥倖免于難。

義父膝下無子,且精通醫術,於是將所有的醫術傾囊傳給了她,才有了今天的蘇夏。

當他與她再次見面時,沒想到會是這樣……

少年時的那抹陰影,會不會一生都無法抹去?

八年了,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天真單純的少女,而是碧螺山莊的主人,因為機緣巧合醫好了當今聖上的病,因此得到了當今聖上親筆寫下的「妙手回春驚四海,俠骨柔情動九洲」的題詞。

「大小姐——外頭有一個人暈倒呢!」

這一聲,將她的思緒徹底地拉回現實。

纖長的手指輕輕搭上了榻上男子的腕脈,蘇夏心中不由一驚:什麼毒,這麼厲害?

無論怎樣,必須得先取出那枚透骨釘。

一枚銀色的透骨釘閃著幽蘭的光澤,有著說不出的詭異。

丫環忙呈上碧玉紋銀盤,蘇夏把透骨釘扔了進去,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

她起身,眼角的餘光不由察覺到了榻上人腰間的那塊玉佩,精雕細琢的玉佩被雪白的絲絛和流蘇纏繞起,懸在腰間——那分明是日光下可以「生煙」的藍田玉。

當他從玉佩繁複的鏤空花紋中發覺了「軒轅」這兩個字時,本來想說出口的一句讚美便卡在心與喉嚨之間。

在她一眼看出他身上的衣袍是冰蠶絲織成,腰間的玉產自藍田,屋外立著的馬是大宛名馬「夜照白」時,還只當是哪家的紈絝子弟,沒想到也根本沒把他和那個人聯繫在一起。

——江西廬山軒轅山莊,袁映塵,當真是他?

映塵、映塵,那樣高華不凡的氣質,當真連塵土都映得出來,他宛如一面光鑒,映得出世間一切。

軒轅山莊……蘇夏猶自沉吟,雙眉微蹙,救還是不救?

再一次,眼光落在那枚透骨釘上,貌似這種毒很古怪,很難解啊……

軒轅山莊的孟七姨不是很精通各種毒藥麼?那麼,來找自己幹什麼?

權衡利弊,蘇夏向來只做對她有利的事,她叫來一名丫環,拿來她的彩漆長木盒,從裡面取出兩根銀針,輕輕紮在那人右臂上的尺澤穴和少關穴,避免毒再擴散。

然後,她再想自己下一步該怎樣做。

她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她拿起紙筆匆匆寫下了幾行小字,紙上墨蹟未乾她便折好放在丫環手上的一隻信鴿的腳邊玉管中,再命丫環將其放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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