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鳳落江湖 第四章：莫言歸來

男子背對著藥園入口，一身青衣，身負鐵劍。暖風吹來時，發梢飛揚。東方的天空已泛起絢爛的紅霞，那淡淡的橘色在男子的周身暈染出一層光圈，驅散了他原本的淩厲淡漠。

糜洛一進藥園，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令她不由微笑的畫面。

一旁的老者見兩人皆是無語，心下暗笑，便領著小丫頭偷偷離去。

男子緩緩轉身，動作不似練武之人的那般俐落，行動間甚至還有些僵硬。

七年……從孩童輾轉成人的日子。多年來經歷了什麼，錯過了什麼，他們之間互相之間除了當年患難的記憶，便是一片空白。

男子看向眼前的少女，張了張嘴，竟不知從何說起。只是牽了下嘴角，那笑淡似山泉，欣喜卻帶著苦澀。

「呆子……」少女檀口微張，眼神帶笑。這一聲，在男子聽來恍若隔世。

七年前的那個雨夜，他莫家慘遭滅門。管家良伯拼死護他逃出生天，卻在半路重傷不治。十二歲的他，拖著良伯早已冰冷的屍體在山林間踉蹌而行。

屋漏偏逢連夜雨，細密的雨水沖不散死者身上濃厚的血腥味。那時的少年明知帶著這具屍體將會引來林間猛獸的襲擊，但他卻不願意拋下這早已斷氣的管家，生前待他若親子的老人。

夜色，已是越來越濃。少年在小道上慌不擇路地奔逃，身上還負著管家的屍體。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停下，因為他已經聽到餓狼的低吼。

雨水混合著汗水順著少年的臉龐滴落，他氣喘吁吁地停住腳步，眼睛死死地盯住不遠處的草叢。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漸進，黑暗中野獸幽暗的眼眸泛著熒熒的綠光。

這，是一匹餓極的野狼。

少年吞了一口唾沫，原本就已經脫力的雙腿隱隱有些發軟。他靜靜地與狼對峙，不敢移動分毫。

餓狼一步步地向他們靠近，那口中腥臭的氣味撲鼻而來。少年不禁退後一步，想與面前的野獸拉開距離。那餓狼以為他們想逃，登時怒吼一聲縱身撲來。少年驚駭欲絕，一下坐倒在地。即便是此時，他還不忘緊緊抓住身後的屍體。

電光石火之間，一根樹枝斜斜地飛來插入野狼左眼。那餓狼霎時慘叫連連，向一旁跌去，不住地在地上翻滾。

少年愣愣的坐在泥間，看著在哀嚎的野獸，目光中閃過一絲不忍。他抬頭望向身後，只見一素衣女童站在雨間表情淡漠不帶絲毫的溫度，那眼神似比這夜雨還要冰冷。不知為何，少年看著女童幼小的身形，心間有了隱隱的暖意。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些什麼。只是維持著呆呆得表情，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女童看他如此，纖細的眉微皺。卻在目光落及他身後時，驀然圓睜。

「小心！」女童的話剛落，少年便覺得身後有寒風撲來。他側身一滾，躲開身後的襲擊，粘了滿身的泥漿。突然發現背上一輕，轉頭查看之時，卻是目眥欲裂。

良伯的屍體在另一頭不知何時出現的惡狼口下四分五裂。少年眸子血紅，便不顧一切的撲身向前。

「你……」女童遇去阻止，一步還未跨出便摔倒在地。這幾天在林中所有的傷早已讓她耗盡體力，無法再行半步。

那頭野狼還在不斷地死咬著剛奪來的貨物，絲毫不知那個手無寸鐵的人類已經撲向前來。少年揮出一拳，狠狠地打在一頭野狼的頭部。那匹狼哀嚎一聲，並未鬆口。自屍體上撕下一大塊血肉吞入腹間，抬頭望向少年的眼中凶光連連。而少年似乎已經殺紅了眼，全然沒了之前的恐懼。他大吼一聲，再次向野狼撲去，出拳毫無招數可言。於此同時，那野獸也高高躍起，錯身間咬傷少年腿部的血肉。一人一獸同時落地，此時的少年已感覺不到疼痛，他揮舞著拳頭一下下的砸向畜生堅硬的頭骨。野狼吃痛，嗚咽一聲鬆開咬住腿部的大嘴，正想退後的瞬間卻被少年的雙腿夾住，雨點般的拳頭落在野狼的頭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少年的手仍舊在不停地揮動。那匹野狼已然氣絕，頭部血肉模糊，腦漿四射。

「夠了！夠了！」女童眼眶發紅，朝著少年大吼。而少年卻恍若未聞，依舊機械地重複著砸拳的動作。女童緊緊咬住下唇，她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那個眼睜睜看著母親走向地獄的自己。她伸出手，將指尖狠狠地插入地下的泥漿，拖動自己整個身體緩慢卻固執地向少年爬去。

「不怕。」女童爬至少年身邊，撐起傷痛不堪的身體抱住少年的顫抖的背。音聲帶著破碎的哽咽。「不怕……」

少年不斷揮舞的拳頭猛地滯住，身形僵直。

「不怕……」女童稚嫩的聲音不斷低喃，她用自己傷痕累累的手指握住少年血肉模糊地拳，柔和卻堅定。「不怕……」孩子聲音微弱，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少年。

「不怕……」沙啞的聲音和著身後孩子的稚嫩。少年的身子漸漸柔軟下來，開始微微顫動，他的拳頭和女童的小手緊握在一起。

「不怕……不怕……不怕……」少年的尚還稚嫩的肩膀不斷地顫抖，許久嚎啕大哭。

雨夜，脆弱孤獨的少年與身心俱傷的女童相依相偎。如同兩隻受了傷的小獸，互相舔舐著傷痛。

七年後，旭日初升。

溫暖的陽光照射在這處不大的藥園內。

女子剔透的面龐早已褪下原本的清冷，裙裾輕撫過一地的斑駁。

「現在的我，足以護你。」男子望向少女的目光越漸柔和。

兩人四目相對，笑容在臉上同時四溢。霎時，滿園的花草失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