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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只有一條板凳,世子殿下坐這頭,肅北王贏丕坐那頭。
贏丕揮揮手,三人向世子拜了三拜便帶上蘇泥走了,臨走前那胖子倒是不著痕跡的向我們的世子殿下擠了擠眼,世子殿下心領神會。
待人走了有一陣了,贏丕終於開口,「呆三天?」
「恩。」
「準備去哪兒?」贏丕微微側過頭,看了自己兒子一眼。
「現在家好好待一天,再去雲隱閣看看師傅,給他老人家帶壺好酒。」贏夜想到那個對自己極嚴厲卻又從不肯讓自己叫一聲師傅的男人,或許是自己太沒用了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好,好……」肅北王欲言又止。「你娘在宮中可還好?」
贏夜的眼瞬間眯了起來,整個人氣勢瞬間一遍又瞬間恢復。「我會好好照顧她的,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
肅北王的身影在夕陽下被拉長,他輕輕地拍拍兒子的肩膀,「沒事就好。」
爺倆就這麼坐著,都沒說話了,如此時有人來看,定要說上一句:
虎豹之子,雖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氣。
入夜,贏夜一人走到了什刹海邊上,湖邊上靠著一艘小船,船上是一個極瘦小的老者,正靠著船櫓打盹。
贏夜走近,艄夫忽的就醒了,見是世子殿下,也不露怯,咧開嘴傻乎乎的笑了,滿臉的皺紋擠在一起,像一朵開過時的醜菊。世子殿下上了船,老人熟練地拉出躺椅,世子殿下舒服地躺下,順便把手中的黃酒扔給老人。
從贏夜有記憶起,老人就一直在這什刹海上搖船,湖中有個湖心島,老人每天就划船兩邊來回,但除了贏夜他們姐弟三人,贏夜從未見過其他人坐過老人的船。更奇怪的事,從贏夜有記憶起,老人就沒有離開過他的船,也從沒見他上過岸。
老人接過世子殿下的黃酒,美美的喝上一口後,撐起竹篙將船向湖心劃去。
很小的時候贏夜就曾問過父親,那個從不下船的怪老頭是幹什麼的,肅北王卻只告訴那時還小的贏夜,那個老頭姓黃,名字沒有人知道。贏夜問了很多人,也問了老黃自己很多次,但依然只知道他是老黃。
老黃與整個王府的人都不一樣,除了不下船之外,他就像一個最鄉野的農民,在贏夜小時候做武林夢的時候,曾幻想過老黃會不會是一個不出世的武林高手,但每次看到老黃那瘦若柴雞的身板,贏夜都打消了這個念頭,但這並不影響贏夜喜歡老黃和他的船,每隔一段時間,贏夜總會帶著一壺黃酒,來到老黃的船上,然後老黃會把船劃到湖中間,讓世子殿下睡一晚上,老黃也不說話,就傻笑著喝著世子帶來的黃酒。
老黃只喝黃酒。贏夜也問過老黃,為什麼王府好酒這麼多,他卻偏偏只喝黃酒,難道就是因為自己姓黃嗎?還是因為愛喝黃酒,才被人叫做老黃。老黃說,黃酒不想燒刀子勁兒那麼大,也被想肅北的綠蟻酒那麼辣,更不會像老窖酒那麼香,所以就跟他自己比較像,什麼都不是,就只是老黃,跟什麼都沒得比,所以跟什麼都不比。第一次聽他這麼說,贏夜覺得或許老黃真的是一個高手,但看到老黃說完之後的一臉傻笑,他有覺得自己可能是喝多了。
今晚,世子殿下又來了,距上一次來已經三個多年頭了。
「老黃,這次回來感覺該長大的都長大了,該老的也慢慢來了,怎麼就你一點都沒變?」世子殿下側過身,背對著老黃問道。
老黃慢慢把酒咽下去,竟也真認真的想了想,「不知道!」,說完有事咧開嘴,露出標誌性的傻笑。
世子似乎早猜到是這麼個答案,也沒轉過身來,繼續問道:「老黃,你說會不會有一些人,看我們這世間就像我們看這湖裡的魚?」
老黃靠著船幫坐下,「或許有吧!」
世子殿下並不糾結于這個問題,「老黃,你年輕的時候去江湖闖蕩過嗎?」
老黃沒有說話,只是喝了一口酒,靜靜的聽世子殿下說。
「看你應該也是沒去過,但你總不是生下來就在這船上吧。」贏夜看這遠方,他不知道老晃為什麼總在船上,就像他不知道贏丕為什麼總在肅北,
「你會知道的」
贏夜轉過頭,看著老黃,老黃還在小口小口的喝著他帶來的酒,一副捨不得的樣子,好像剛剛那句話根本不是他說的。
贏夜重新躺下,看著滿天的繁星,漸漸睡著了,三年來,竟是在這露天的船上上睡得最踏實。
這晚,世子殿下滿十二,便已及冠。
翌日清晨,贏夜醒時老黃又在那兒看一本快爛掉的書,見世子起來,便合上書,把船劃往岸邊,岸邊已經有人把早飯送過來,贏夜留下一壺酒就直接回梧桐院了。
沐浴更衣後,贏夜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了八寶山雲隱閣。
雲隱閣共九層,高聳入雲,于樓頂觀景臺上可看肅北王府全貌,最令人叫絕的是雲隱閣正對什刹海,貞元三絕之一「萬鯉金朝」便只可在這雲隱閣頂樓看到全貌。當初建這肅北王府之時,便在那什刹海投下萬條金鯉,若要看萬鯉金朝,便要先將這什刹海金鯉餓上半月,再挑一風和麗日之日,命十數人從各個方向向湖中投入餌食,誘得滿湖金鯉跳躍,映照著日光粼粼,便是這萬鯉金朝的盛景。
對於常年住在閣中的老人,贏夜是七分敬仰三分懼怕。贏夜的童年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這雲隱閣中度過,蘇庵山對世子殿下從沒有半分手軟,贏夜也從未看懂過這個老人。老人永遠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但就是他讓敢在贏丕面前拍桌子破口大駡的世子殿下不敢說半個不字,甚至贏丕也從未對他有過半點不敬。蘇庵山依舊在那巨大的書桌後面,贏夜進來他連頭都沒抬一下,贏夜記得就是這個桌子,他曾在上面抄寫資治通鑒,錯一個字便從頭開始,也是這樣,世子殿下練了一手銀鉤鐵畫的好字,曾讓贏丕很是引以為傲。
贏夜將派人剛取來的今年新出的綠蟻酒放在書桌旁的小櫃子上,「您身體不好,這就勁兒大,您慢慢喝!」
蘇庵山不知是否看在酒的面子上,頭都沒抬地說:「在京城書可還看?」
「每日功課照做。」贏夜老老實實地回答。
「嗯,在京城,可都麻煩?」蘇庵山終於抬頭看了贏夜一眼。
「形形色色的事情很多,在一點點試著看清楚。」贏夜答道
「記住一點。」蘇庵山語氣依舊淡淡的,但卻似有千斤重。「任何時候都不要失去對是非判斷的標準。」
贏夜趕緊低下頭「我記住了!」。
「那行了,也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該幹嘛幹嘛吧!」蘇庵山繼續把臉埋進書中。
贏夜恭恭敬敬的鞠了個躬,緩緩向門邊退去。在他跨過門檻真要走時,身後傳來蘇庵山細細弱弱而乾脆俐落的聲音「長夜將至!」。贏夜聞言停了一會兒,細細想了一會這句從小聽到大的贏氏家訓,似乎也沒想出什麼新的含義,便繼續出了雲隱閣,下了八寶山。
光線昏暗的房間內,巨大的書桌邊,老人把書合上,望著少年身影消失的方向,面前鋪開的宣紙上畫出了一張千結網,這張網碩大無比,細細看來一個個節點有當朝赫赫有名人物,也有叫不出名的侍衛宮女,而網的最中心儼然就是世子殿下。
雲隱閣上,謀士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