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 第07章 傷別

岳陽王低頭看去，原來是臥病在府的嬌妻倩韻，不由皺緊了眉，外放官員的家眷留京為質是本國慣例，自己身為皇族，當然清楚這條規矩，偏偏王妃偶感風寒，不宜出門，也只得罷了，卻沒料到她還是抱病出現。

倩韻自跳下馬後就撲在夫婿懷中泣不成聲，叔慎只得小心撫慰，心頭卻是百感交集：成婚數年來自己待她甚薄，身邊來往的紅顏雖多，但到頭來卻只有她一人不顧安危飛馬來送，當真癡心可感！如此想來，憐愛之念頓生，隨即低下頭在她蒼白的頰上輕輕一吻。倩韻身子打顫，又往夫婿懷裡縮了縮。

夕陽餘輝在二人身上暈染出光華，仿佛神仙眷屬。

始安王在遠處看著，心裡也有點豔羨，忍不住暗忖：為什麼那丫頭到現在還不來送行呢？難道她心裡的人並不是十六皇叔？如果不是，又會是誰？

其實，翎兒已經到了，只不過因為同伴的「易容術」高明，以至於送行的人們沒有半個能看出她的本來面目，而且她現在已經說不出半個字，只覺心痛得像千刀萬剮一般：原來自己根本就是自作多情！

漪瀾在旁邊看著，心裡也很不舒服：瞧瞧自己做的都是什麼啊，居然把個不良少女帶來送行！本來以她的條件，找什麼樣的男子沒有呢？偏偏喜歡有婦之夫，真是家教堪虞。

翎兒靜靜望著遠去的車馬，眼淚一滴滴落下來，那段朦朧的少女情懷似乎就此終結，而岳陽王陳子敬終其一生，再也沒有回到建康城。

不知道過了多久，翎兒才從深邃的苦楚中蘇醒，看到旁邊無聊已極的同伴後，眼珠轉了幾轉，低聲道：「我知道有個地方不錯，很適合消愁解悶。你想不想去呢？」

這時她們的車駕已經入城好一陣子，眼看便要接近那彎巍峨的宮牆，沉悶煩惱的生活又要開始了。對於這些，漪瀾絕對比翎兒更反感，心念電轉下點了點頭，卻不知道此刻的一念之差，頓時改變了自己往後的人生道路。所以現在，二人漫步在曲徑遊廊間，欣賞那別處絕無的雅致風光。

雨粉綿綿不絕，遠處芳菲吐豔，間或有琴音渺渺飄蕩，勾勒出無邊無際的寧謐恬靜，直到此刻、翎兒才真正明白自己從來沒有忘記十六皇叔，只是把那些東西埋在心底輕易不會觸及的地方，現在重回昔日同遊舊地，眼淚不知不覺滑落。

便在這時，一股銳利的破風聲飄入耳翼，以她的武技修為，不難發覺有人在不遠處練劍，心情煩亂之下，也顧不得漪瀾在後並沒跟上，大步流星的沖了過去。

等到漪瀾警覺不對趕過來時，那邊已經「叮叮噹當」的鬥起劍來，一藍一白兩道身影在微雨落花的背景下飛舞不定，端的好看，漪瀾雖然不懂劍術，看不出門道深淺，卻被這動靜結合的景致深深打動，情不自禁取出洞簫。

然而她才剛吹出一個音節，脖頸後面便有劇痛傳來，手中的簫管頓時拿捏不住，無聲無息的墜落在雨地裡。

那邊翎兒卻還專心致志的發洩自己滿腔怨憤，絲毫不曾著意周圍的變化。

昏迷過去的女孩子尚未倒地，就被身後那人攔腰抱起，跟著便有一領披風裹上來遮住頭臉，那人迅即轉身往松林中走去。

風雨依舊，很快掩蓋了曾經發生的變故。

自然也不會有人發現另一道身影迅速跟蹤而去。

翎兒眼見對方劍法了得，斷不是三招兩式可以分出高下的、這才想到自己的唐突失禮，虛晃兩招後抽身退出戰圈：「公子劍法了得，著實令人欽佩！」

那少年倒是一怔，因她莫名其妙過來比劍的錯愕不減反增，仔細看了她兩眼後才緩緩道：「姑娘藝高人膽大，才真是令人佩服。」

翎兒想了想才明白對方話中有話，小臉頓時泛起淡淡的虹彩，欲待辯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正自尷尬萬狀，突聽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語聲：「我說今兒個怎麼開了許多菊花呢？敢情是貴客盈門，為妹妹你添彩啊！」

不必回頭，翎兒也知道是誰來了，這般輕俏妖嬈的聲音，除了名冠江南的俠妓采薇娘子外不做二人想！翎兒當日能夠與她相識，多半還是因了十六皇叔的面子。但現在卻已經完全不同了……

她隨即憶起一事，急忙轉過頭去往四下裡張望，卻是一無所見，臉上的困窘頓時散得乾乾淨淨，忙不迭拉住采薇娘子：「好姐姐，有沒有見到我的同伴？」

采薇娘子清雅絕倫的容顏泛起戲謔：「人可是你弄丟的，怎麼反過來追問姐姐呢？」

一聽話音，翎兒便松了口氣：她既然這麼說，必定是見到人了，沒想到對方居然搖頭：「雖說方圓十裡內的事情我無所不知，但你那個同伴的下落，還真有點說不上來。」

翎兒頓時急了：「姐姐你別開玩笑了，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采薇娘子挑了挑眉：「莫非是你的手帕交？」

雖不中亦不遠矣。

但礙著外人在場，翎兒無法老實交待，只是深深歎息，愁苦之色溢於言表：無論如何，她都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旁邊的少年劍客眼珠子一轉：「二位說的可是剛才被抱走的那位姑娘？」翎兒立刻轉過頭去盯著他：「你看見了？」

少年劍客點點頭；「往北邊去了。」邊說邊指指那片奇麗的梅花。

采薇娘子聞言後明顯的怔了怔，似乎想說什麼，但看了看劍客後終究沒有出聲，任由翎兒自個兒走去尋找。

那自然是永遠也找不到的。

采薇娘子目送著翎兒遠去，眼裡出現奇怪之極的神色，低聲道：「為什麼？」

「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好玩？」少年收起佩劍：「有道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倒要看看這兩路人馬鬥出個什麼名堂！」

采薇娘子暗暗歎了口氣，少爺向來少言寡語、陰晴難測，今日破例說了這麼多，對自己這個下屬可真未必是什麼好事，倒得仔細思量思量、如何應付才是，至於翎兒找不找得到人，她根本無暇顧及！